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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筆計劃:高塔之巔

第二十五章 黑夜里的斷路

妙筆計劃:高塔之巔 須尾俱全 4397 2021-08-30 11:00:00

    嗅覺靈敏的記者,在米萊狄交上報名表后的十分鐘里,可能就意識到,今年的試煉賽要變得不一樣了。

  但只有試煉賽里親身經(jīng)歷了三局游戲的人,才真正明白,今年的試煉賽已經(jīng)面目全非:米萊狄攪亂了試煉賽的一切舊規(guī)律,她造成的多米諾骨牌效應(yīng),波蕩到了令人難以預(yù)料的各個角落。

  如果說往年的試煉賽一團和氣、上下一心,那今年的試煉賽,就悄悄地生出了不同面貌的陰影,每個陰影似乎都在窺探、等待著一個時機。

  比如說,在第二局“密室生還戰(zhàn)”中,上次隸屬米萊狄陣營的一個長歌家族選手,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族長失敗出局了。

  他再三賠罪解釋,連表忠心——但他依然有四十分,他的族長依然只有零分。

  那之后,長歌族長對他的忌諱與客氣,都被眾人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其他族長們打量族人時,假裝若無其事之余,開始一點點增加了審視與提防的距離;而他們打量彼此時,會想起拼殺的時候,對方并不大在乎自己的位置。

  每一天,試煉賽似乎都在更加接近它的本質(zhì):一場各自為戰(zhàn)的廝殺。

  這對于羅更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他一次次獲得各大族長的幫助后,又一次次的失敗,使他的游說越來越難,獲得的配合也越來越少。

  在重重險阻下,羅更的友善和風(fēng)度,像是磨薄的舊外衣,布料稀疏,逐漸快遮不住底下冰涼潮濕的本性了。

  在熱身賽和“綁架國王”的接連失敗之后,他的脾氣態(tài)度一次比一次糟糕;當(dāng)米萊狄成功從“密室生還戰(zhàn)”中再次獲得二十分后,羅更甚至壓低了咆哮,怒斥栗唯與娜娃無能——尤其是栗唯,他的優(yōu)勢在“密室生還戰(zhàn)”中一點也發(fā)揮不出來,直至游戲結(jié)束都沒找到出口,羅更與娜娃好不容易各得了二十分,他卻還是零分。

  這一切,自然令米萊狄很滿意。

  如果不先打爛這一個封閉的系統(tǒng),如何才能讓外面的風(fēng)吹進去?

  托海都各大報紙之功,試煉賽吸引來的觀眾一局比一局多;最具觀賞性的“綁架國王”幾乎沒有觀眾,但到了相對平靜的猜謎游戲時,試煉賽委員會卻不得不臨時改換場地,把賽場換成了海都最大的黎歌劇院——因為只有它的三千余座能容下不斷涌來的觀眾。

  十二道謎題,登上了報紙,貼上了劇院外墻,寫在舞臺看板上;今年的試煉賽激發(fā)、收獲了前所未有的關(guān)注與興趣,一時間成了整個海都的話題。

  他們不是被單純的猜謎吸引來的,他們來看的,是猜謎以外的東西,這一點,試煉賽中每個人心里都清楚。

  試煉賽委員會若想動手腳,也不可能了吧?

  在第三局游戲開始之前,米萊狄這樣想道。她胸中滾動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熱燙希望:她還差二十分就能出線了,她離目標(biāo)又近了一大步。

  在如此睽睽眾目之下,她覺得自己終于可以放松點了??偹阌幸淮危槐亟诡^爛額、費盡心機,就能理所當(dāng)然地享受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比賽開始后十分鐘,她坐在位置上,手腳發(fā)涼。

  她想錯了。

  第三局游戲,比起前幾局,傾斜得令人絕望。

  或許是看高塔三人的情況不妙,經(jīng)不起再次失敗了,在“就是一個簡單的答題游戲”中,米萊狄與栗唯被分到了同一陣營,羅更和娜娃在另一邊;這樣一來,無論哪邊贏,羅更組至少也能收進二十分。

  只要能讓自己出線,給栗唯送去二十分也沒什么;但在解謎游戲開始后不久,米萊狄看過謎題、又聽雙方陣營的選手各自商量了一會兒,就意識到,她今天輸定了。

  不,委員會沒有事先透露答案——他們根本用不著冒那個險。

  謎題難度不低,哪怕是聰明人也得費好一番腦筋,為了破解一道題,花十幾分鐘都是尋常。

  而為了保證實力均衡,各大族長會盡量挑出各種類型的人才帶入試煉賽,有身手好的,有頭腦佳的,有機關(guān)術(shù)獨門的,還有特別聽話的……而其中那一類擅長動腦的選手,巧了,全在對面。

  對面有西涯度、羅更、麥芽等四五個解題的主力,可以在同一時間分頭進攻,她這邊卻只能靠自己,還得時不時回答隊友的問題,否決他們提出的猜測……等米萊狄好不容易解出兩道題的時候,她感覺余光里有影子一動,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西涯度竟然離了座位,好像已經(jīng)答完分給他的題了。

  他慢悠悠地穿過劇場舞臺走了過來,一言不發(fā)地拉開米萊狄身邊的椅子。

  他坐下時,撲起了一股特殊的氣息:好像暴風(fēng)雨前沉悶的空氣,又像暮色快沉入漆黑時的昏涼。

  劇場中的記者與觀眾們,見狀發(fā)出了嗡嗡雜雜的私語聲,又像波紋一樣散去,重新恢復(fù)成一片平靜水面。

  答題過程中,選手可以不限陣營自由交談,甚至還可以把交談作為一種策略。只是比賽才開始不到半小時,西涯度就過來了,是為了干擾她?還是為了借此展示他們有多順利?

  “我不會與你說話的,”米萊狄咬著牙說。

  就算她一個人比不上對面四五個人的進度,她也不愿意就此放棄,讓羅更和西涯度產(chǎn)生哪怕一絲絲的滿足。就算她清楚自己必輸無疑,她也絕不要主動給羅更把壓力撤下去。

  “那我說?!蔽餮亩纫稽c也不在乎她的態(tài)度,好脾氣似的說:“我已經(jīng)解完我的題了,他們的進度也不錯,你頂多還能掙扎十分鐘。”

  ……十分鐘?

  米萊狄盯著面前紙上一個一個被圓圈圈起、被線條連接的數(shù)字,試圖找出它們之間的規(guī)律,填上唯一一個空圓圈?;蛟S是這道題尤其難一些,她覺得自己的目光都快將紙戳漏了,腦海中卻還是和填答案處一樣空白。

  “你明知道,羅更無論如何也不敢讓你再勝一局的,否則你就出線了。”

  72、27、99,形成了排列上的第一個三角形……但這十幾個數(shù)字的規(guī)律不是互相加減,她剛才試過一次,知道不對,到底是什么?

  “你看,就是這么巧,他這局必須要贏,他就恰好占據(jù)了贏賽的條件?!?p>  下一個數(shù)字——米萊狄猛地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說:“是不是巧合,你我心里都清楚?!?p>  西涯度仰靠在椅子背上,態(tài)度放松舒展,好像二人是相熟老友。

  “你說得對,當(dāng)然不是巧合。是委員會安排的。”

  就算米萊狄再想將注意力集中在數(shù)字上,她也不由吃了一驚。畢竟,數(shù)尺之外的臺下就是幾千名觀眾;揚聲筒此時就在對面羅更的桌上。西涯度這份坦白,是從禁忌邊緣浮起來的,聽見的人只有自己。

  “第一局綁架國王時,委員會沒有給他多少額外的照顧。雖然我的確準(zhǔn)備讓他勝利,但那只是我個人的決定,與委員會無關(guān)?!蔽餮亩嚷f道,“第二局也是一樣。可是到了第三局,忽然出現(xiàn)這么大的偏袒,你不覺得好奇嗎?”

  米萊狄不知道這場對話將走向哪里,她只知道,自己的題是無論如何也解不出來了。

  西涯度如果是來干擾她的,那他太成功了。

  “早幫晚幫的區(qū)別而已,”她低聲說,“有什么重要嗎?”

  話是這么說,她也知道不對。

  早在綁架國王的時候她就知道,下次陣營戰(zhàn)時,兩邊陣容人員不會變,這樣一來,才能讓各個家族盡量均勻地獲得分?jǐn)?shù)。

  可是在解謎游戲里,委員會卻破壞了保持多年的這一原則;他們挪動的人不多,不到一半,但確實也造成了幾張不滿的臉,一兩聲低低的抱怨。

  可以說,委員會是犧牲了幾個家族的好幾十分,才保住了羅更這一局勝利的——這種程度的偏袒,確實不一樣。

  “是茶羅斯?”她又猜道。

  西涯度搖了搖頭?!澳沐e了。如果茶羅斯能決定走向,你早在綁架國王時就輸了。你忘了,試煉賽是由審判家族舉辦的……誰說過,審判家族與各大族長的利益,時時刻刻都是統(tǒng)一的?”

  米萊狄一怔。

  “我們愿意將族長之位交給聽話忠心的人,可是我們也不愿意讓他們在位置上過得太舒服。人一安逸久了,就容易以為這安逸是自己該得的?!?p>  西涯度輕輕一笑,一點笑意也沒有,卻銳利寒涼得令人心驚。

  “所以,讓他們適當(dāng)?shù)負(fù)?dān)心害怕一下,出點冷汗,他們才能更好地記住自己的位置,記住頭上審判家族才是給了他們一切的人,自然也能隨時把一切都拿走。

  “出于這一點,你目前的所作所為我們看在眼里,卻也不管你。讓羅更焦慮一會兒,沒壞處。我們只在危急時刻幫他幾個小忙,就足夠了。解謎游戲的陣營成員分布,就是這樣一個小忙……”

  西涯度明明名義上也只是一個參賽選手,卻什么都清楚?!澳阒绬?,委員會只花了十幾分鐘,就把讓你輸賽的方式與名單都定下來了?!?p>  十幾分鐘?

  米萊狄啪地一聲放下了手中的筆。

  “經(jīng)歷了你,羅更以后會是海浪協(xié)奏曲里,對審判家族最忠心的族長?!蔽餮亩瓤粗枪P滾遠(yuǎn),嘆息似的說,“老實說,羅更原本占盡優(yōu)勢,仍被你步步緊逼至眼下困境,只能說明他能力不如你,輸了也怨不得人。”

  同陣營的其他選手,包括工作人員,都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一旁,好像都知道不要來干擾二人在數(shù)千名海都觀眾面前這一場光明正大,又無人聽見的談話。

  “但是族長這么重要的位置上,恰好就需要羅更這樣的人。他能力足夠,卻又不過高,經(jīng)此一役之后,他對審判家族會既感激,又忠誠。”西涯度慢慢說道,“最關(guān)鍵的是,他心中有一套很明確的權(quán)力階梯。他對于自己生在這套權(quán)力體系中的哪一層,非常清楚,也愿意極力去維護它……”

  米萊狄知道他要說什么了?!斑@個,我沒有?!?p>  “你看,”西涯度贊賞地說,“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允許他做高塔家族長,而你不行的原因?!?p>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在審判家族的意志下,我必輸無疑?”米萊狄盡量冷靜地問道。

  “正是這樣。你在審判家族劃下的規(guī)則里競賽,就算有整個海都盯著,你也一樣要輸。我們?nèi)文阃媪诉@么一回,你盡興了,該起的作用也起了,是時候退場了。”

  西涯度好像忽然想起來似的說:“噢,對了,委員會決定第四局不讓你出線。你到時仔細(xì)聽一聽第四局的游戲設(shè)置吧,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

  “不,”米萊狄搖搖頭,盯著自己手上攥得發(fā)白的骨節(jié),說:“你特地來跟我說了這么多,肯定有一個目的……”

  西涯度第一次發(fā)出了清楚的笑聲,甚至叫臺上不少人都轉(zhuǎn)來了目光。

  米萊狄似乎能聽見臺下前排的觀眾中,有人正在說“那女孩被轉(zhuǎn)移注意力了”——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在這一場游戲里,早就不是決勝的因素了。

  “當(dāng)然有了!”他止住笑,說道?!拔姨崆跋蚰阈婺愕氖?,你就會自己加速自己的失敗了。更重要的是……我喜歡做一個報告壞消息的人?!?p>  西涯度一邊說,一邊重新站起身。

  “尤其是當(dāng)那人阻攔過我的時候?!?p>  米萊狄看著他走回對面陣營,又近乎麻木地轉(zhuǎn)過頭,看著羅更拍響銀鈴,報上了九個答案。她看著主持人阿米莉亞一個個對過答案;其中僅有兩個是錯誤的,剩下七個,就已證明了米萊狄陣營的失敗。

  等第三局結(jié)束時,她仍舊只有四十分——對面陣營中,西涯度至此已獲得六十分,可以順利出線。

  羅更也是四十分,但面色卻比米萊狄好看多了;他仿佛快要渴死的人忽然嘗到了甜水,要崩裂的碎塊紛紛回了原位,看著又像以前的羅更了。

  人有了希望,確實不一樣。

  栗唯是三人之中運氣最差的,一連三場比賽后,竟還是零分。娜娃也得了四十分;也就是說,高塔組在下一局“拆東墻補西墻”里,彼此湊一湊分,就足夠讓羅更出線了。

  在他出線之前,他一定會與栗唯、娜娃盡全力剿殺米萊狄。誰知道呢,雖然西涯度出線了,但或許他那幾個族人也愿意在自己身上磨磨刀?

  選手們各回住所以后,米萊狄愣愣坐在床尾上想了半個小時。

  從希望跌入黑夜里,竟然只需要幾句話的工夫。

  真奇怪,西涯度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那么順理成章、合乎邏輯,按理說她自己也該想到才對;但偏偏等他說了之后,米萊狄才產(chǎn)生“事情真是這樣”的恍然大悟。而且越想,她越覺得他說的都是事實。

  她明明也知道試煉賽是審判家族舉辦的,可她之前怎么竟會下意識地覺得,他們有可能任比賽自由發(fā)展,給她留出一線公平競爭的機會呢?

  第四局開始的時候,就是她結(jié)束的時候了嗎?

  米萊狄笑起來,捂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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