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雨夜
“鎮(zhèn)國公。”李道生拱手。
裴開驥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見小輩的意思。李道生也沒有在意,等到薛崇廉他們見過禮之后,看著他們離開前堂去了后院,這才坐在了客位上。
“李大人,你應(yīng)該知道今日我叫你來是為了什么?!迸衢_驥主動開口,單刀直入。
李道生點點頭:“鎮(zhèn)海城大陣的鑰匙。”
“你明白就好?!迸衢_驥很滿意:“如果你愿意交出來,陛下應(yīng)允,在我的權(quán)限范圍內(nèi)可以給你一切可能的便利,如果有要求,你盡可以提?!?p> “呵呵……”李道生微微一笑,卻搖了搖頭。
裴開驥好奇:“你笑什么?”
李道生看著這位鎮(zhèn)國公:“國公爺當(dāng)真是國之柱石,深受皇帝的信任。我不是諷刺,而是真的和佩服。這位皇帝陛下,有多不相信自己之外的人,我想大家都有目共睹。當(dāng)然,這也是所有皇帝的通病,除了那個因為相信武塵初而第二次丟了神幕的東方圣之外,恐怕也沒有別人了?!?p> 裴開驥微微皺起眉頭:“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只是想說,我不是國公爺,不能夠無條件地得到皇帝的信任。身在京城、身不由己,有些事情,我總要靠自己去爭取一下,給自己留一個保證。”李道生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將鑰匙交出來?”裴開驥不無警告的說道:“李大人,不如再考慮考慮?!?p> “不,不用考慮了?!崩畹郎指纱嗟卣f道。
裴開驥的手掌緊了又松,眼中多了些許的冷意。
但是這個時候李道生卻說:“不用多考慮,我當(dāng)然愿意交出來!”
“?”裴開驥一愣,隨即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既然李大人同意交出來,那現(xiàn)在便將鑰匙交給我吧!如果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現(xiàn)在提。當(dāng)然,延后再提也完全可以,裴某斷然不會食言而肥?!?p> “那倒是不用了?!崩畹郎f道:“鎮(zhèn)海大陣的要是在我這兒其實算不得什么有用的東西,就當(dāng)是我作為承御帝國的官員,免費贊助給國家的吧!”
裴開驥疑惑:“此言當(dāng)真?”
“當(dāng)然當(dāng)真!”李道生灑脫一笑,伸手從背包中掏出了一顆圓形的銅球扔進了喝空的茶杯里:“而且我很愛國的,如果一枚鑰匙不夠的話,還可以有第二枚?!?p> 說著,他真的掏出了第二枚銅球,放進了另一個空茶杯當(dāng)中。
客座旁邊的小案上一共有四個茶杯,李道生依次掀開杯蓋,每一個杯子當(dāng)中都放了一枚銅球在當(dāng)中。每多一顆,裴開驥的臉色便更加難看一分。
放完四個杯子,李道生有些遺憾:“國公爺,茶杯準(zhǔn)備少了,可惜。你要知道,機會永遠(yuǎn)都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下次一定記得未雨綢繆才行?!?p> “夠了!”裴開驥厲聲喝道:“李道生!”
看著已經(jīng)有些怒氣的鎮(zhèn)國公,李道生穩(wěn)坐在椅子上,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國公爺,我說過了,有些事情總是要我自己去爭取給自己留下保證的,鎮(zhèn)海大陣的鑰匙,皇帝陛下要多少都行,要多少我給多少,但是就怕我想要的,他不愿意給我了?!?p> 裴開驥一雙眼中滿都是寒霜,死死地盯著李道生,這是他從未料到的結(jié)果。
在這個世上,誰會能想得到,鎮(zhèn)海城大陣的鑰匙居然能夠被人批量制造出來?李道生這是在威脅,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威脅李道乾了。
而且這一次的威脅顯然更加可怕,裴開驥忍不住想到最糟糕的情況,如果真的有一天李道乾和李道生鬧掰,這個人會不會制造成千上百的鑰匙往外面一扔,到時候整個沐州都將徹底淪陷……
一想到這里,他的臉色就陰沉到了極點。
看著她的樣子,李道生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筋骨說道:“既然東西已經(jīng)交給鎮(zhèn)國公,那今天的事情我們算是結(jié)了。我去后院看看胖子他們,就不打擾國公爺這個長輩了,呵呵!”
等到李道生離開了前廳,裴開驥猛地一用力,將手邊的扶手一把捏得粉碎,整個人氣得發(fā)抖。
霍然起身,他一步來到了門外,隨后沖天而去。
一直到晚上李道生他們告辭離開鎮(zhèn)國公府,裴開驥都沒回來。薛崇廉他們一度很好奇,李道生到底跟裴開驥說了什么?不會被秋后算賬吧?
畢竟,那可是鎮(zhèn)國公啊……
李濼很大氣地說道:“你放心,如果有人找你麻煩,就來找我!”
李道生笑著搖了搖頭:“從今以后,我恐怕都都不會有什么太大的麻煩了。至少暫時是這樣的。”
幾個人不解。
不過時間又過去了三天,李道生果然什么事都沒有。鎮(zhèn)國公府和宮里都十分的平靜,承御帝國仿佛又回到了正軌,除了太子還在皇陵之外。
“太子真的什么都沒做?”李道乾放下手中的奏章,有些意外地看向身旁的大太監(jiān):“這還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p> 大太監(jiān)笑呵呵道:“太子性格品德還是不錯的,只不過年輕人過于急躁了一些而已。自從進入皇陵之后,太子殿下每日讀書修行,還主動閱讀了過去陛下處理過的國家大事來翻看學(xué)習(xí),十分的勤勉刻苦。月先生如此嚴(yán)格之人,也對太子殿下是贊譽有加??!”
李道乾點點頭:“算他還成器!沒有辜負(fù)我的一片苦心,那就讓他好好學(xué)!讓人送點吃食用度和書籍過去,叫六部配合太子學(xué)習(xí),有關(guān)案卷全都可以提供給他?!?p> “是!”大太監(jiān)也是喜笑顏開。
這些皇子們,都是大太監(jiān)親眼看著長大的,跟在李道乾身邊一直關(guān)注著他們的成長。見到他們有所長進,他同樣心中歡喜,于是很快便將李道乾的命令傳去了皇陵當(dāng)中。
“李道乾真這么說?”李道生倒是他有點意外。
實際上在李宏圖去皇陵的第一天,他就讓涼雉送了一枚同聲雙珠過去給他。本來只是以防萬一的,可是沒想到居然能夠有此意外之喜。
他不由得捏起了下巴,陷入了思索當(dāng)中。
如果李道乾真的開放給李宏圖所有案卷的查驗權(quán),那是否可以利用李宏圖調(diào)用一部分有關(guān)徐茂的秘密資料?這些資料一定都還在皇宮深處,或許有可能拿出來……
想到這里,他便對李宏圖說:“動用你的權(quán)限,盡量不動聲色地接觸有關(guān)徐茂的核心機密。六部的案卷當(dāng)中有一部分關(guān)于徐茂的殘存線索,我會給你列一張表,到時候你照單抓藥。如果李道乾問起來,你應(yīng)該知道如何應(yīng)付?!?p> “是,我知道?!崩詈陥D點頭說道。
掐斷聯(lián)系之后,李道生走到了窗口,伸出手去感受了一下窗外的涼風(fēng)。就在谷雨前,承御帝國的雨季降臨了。淅淅瀝瀝的連綿小雨,從晚上一直下到了早上,陽光被陰云遮擋住,整個世界一片灰暗。
這一片灰暗當(dāng)中,一輛馬車就這樣駛?cè)肓顺刑炀┲小?p> 偌大的京城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馬車進出,這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顯然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guān)注。車輪悄悄地碾在薄薄的積水上,穿過鬧市街,來到一條深邃的小巷,車簾輕展,一張美艷眾生的臉龐就這樣展露在細(xì)雨微風(fēng)當(dāng)中。
女子看著漫天的雨,微微皺了皺眉頭,手中一柄油紙傘撐開,嬌柔的身段如同嬌嫩的柳條,自車上輕盈落下,單手輕輕提著裙裾,沒有濺起一點點的水花。
馬車上的車夫已經(jīng)看呆了,一直到看著女子微微皺眉,這才猛然間驚醒,從車上跳下來,殷勤地跑到了馬車停留的門前,抬手拍了兩下。
隨著敲門聲響起,門內(nèi)便傳來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后門打開來,一名風(fēng)韻猶存的婦人看到門前的姑娘,終于松了一口氣:“哎呦我說夏瑤大家,你可愁懷媽媽了呦!說好的月初就到,怎得耽擱到現(xiàn)在??!這么長時間杳無音訊,急死我了!”
女子歉意一笑,說道:“媽媽,路上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之前的隨從都慘遭遇難。我也是……我也是僥幸之下,才能夠逃過一劫……”
說著,她不由得淚水滿面,肩膀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后怕還是寒意襲人。
媽媽連忙上前,抱住了女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真是苦了可憐的人兒,我們先進去再說?!?p> “嗯?!迸狱c點頭,低聲說道:“妾身如今身無分文,還請媽媽先將馬車的車費結(jié)算了吧!這一路上辛苦他護送,我這才得以安然抵達?!?p> 媽媽便結(jié)算了車費,兩個人和車夫告了一聲別,轉(zhuǎn)身走進了院中。
車夫這才猛地一激靈,整個人從癡迷中清醒過來,看著緊閉的門板,心中悵然若失的感覺越發(fā)的深重,在這片雨中,蒼老的心不由得宛如臨死抽芽的樹洞。
他攥了攥手中的十兩銀子,這些錢就當(dāng)是傳家寶了吧!
“夏瑤大家。”媽媽帶著女子穿過了樸素的后院和雜院,到了前面,展眼望去卻是一片的金碧輝煌:“我們紅香樓,可是青樓最大的館子了,從今以后,夏瑤大家便是我們紅香樓的頭牌樂伶,我先帶你去房間歇息,等到明天早上,和館子里的姐妹們都見一見?!?p> 夏瑤點點頭,自無不可。
兩個人進入了紅香樓中,穿過了廳堂,只見一片鶯歌燕舞,夏瑤不為所動,跟著媽媽一起上了樓去,變到了整個紅香樓當(dāng)中最華貴的房間門前。
“夏瑤大家,你看看可還和心意嗎?若是不合心意,我讓他們再重新歸置!”
“媽媽說笑了,夏瑤一介飄萍之身,有一個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已經(jīng)是心滿意足了,哪還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
于是便有下人上前,媽媽重新給她安排了貼身的侍女,然后才要退去。
夏瑤卻叫住了她,輕聲說道:“媽媽,此次死里逃生,妾身深有感觸。夏瑤只當(dāng)過去種種,便就此廢去吧!如今到了紅香樓,妾身想要一個新的花名?!?p> “可以是可以?!眿寢寙枺骸肮媚锟捎兄幸獾拿謫??”
夏瑤微微一笑,輕聲道:“就叫……笙歌吧!”
而就在同時,南巷私塾之中,馬栓第一次在季考當(dāng)中獲得了同屆第一的好成績,受到了老師葛先生的欣賞,親自獎勵了葛先生自己的學(xué)習(xí)心得三卷,讓馬栓欣喜若狂。
老馬聽說之后晚上宴請賓朋,列作在席的,幾乎有一小半都是當(dāng)朝官員,雖然只到三品為止,可是這一場宴會也正式讓老馬的人脈圈子躋身上流社會當(dāng)中。
紅樓暖帳、寒窗苦讀、高朋滿座、淫雨霏霏,整個承天京眾生百相。
這一片倉皇之中,李道生掌中的雨水就在他的手指之間化為一條細(xì)弱的小蛇不斷旋轉(zhuǎn)盤旋,水蛇不斷吸收著自窗口飄落的雨水,漸漸壯大自身,面目越發(fā)猙獰。
“準(zhǔn)備好了嗎?”他突然問道。
涼雉的聲音自窗外的空中傳來:“全部準(zhǔn)備就緒?!?p> 李道生點了點頭,把玩著手中的水蛇,看了看陰沉的夜色,說道:“夜黑風(fēng)高,陰雨連綿,正是適合殺人的時候,動手吧!”
窗外再也沒有聲音傳來,一股冷意隨著東風(fēng),悄然吹入了承天京的街巷當(dāng)中。
第二天早上清晨,李道生漫步在朱雀大街上,朝著六扇門的衙門口走去。沒過多久,便聽到了一陣陣嘈雜的腳步聲,刑部的衙差成群結(jié)隊跑過這邊,拐進了各個方向。
等他到了六扇門的時候,迎面就碰見了石泉。
“石捕頭?發(fā)生什么事了?我看大街上亂糟糟的,三法司的人再到胡亂跑……你這是也要出動了?”
石泉伸手就將他拽進了一處門角當(dāng)中,低聲問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什么是我?”李道生莫名其妙:“承天京又死人了?”
“真的不是你?”石泉緊盯著李道生,一臉的質(zhì)疑。
李道生拍了拍他攥在自己衣領(lǐng)上的手:“我真什么都不知道,不如現(xiàn)在我才是最不希望京城有事兒的人。承天京一死人就有人往我頭上放,而且現(xiàn)在我挺安穩(wěn)的,干嘛要找事兒?”
石泉聞言也是略微遲疑了一下,警告道:“最好不是你!”
“到底死了誰?”李道生好奇問。
他這才嘆了一口氣說道:“昨天晚上吏部考功司員外郎賈樾、封勛司主事赫章,以及三名小曹官盡數(shù)被殺。不止如此,還有戶部稅務(wù)司主事佩間洪、一名小曹官同時被害,目前已知的,已經(jīng)牽扯到了六部、五衛(wèi),尤其是承天衛(wèi)副指揮使郎逍也被人暗殺在家里。”
說到這里,石泉的聲音沉重?zé)o比:“一夜之間的,大小官員總共三十二人,全部死于暗殺。最恐怖的是,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到這一群兇手從何而來,何時動手,如何離開……如今京城中百官人人自危,早朝上已經(jīng)有不少的大人申請陛下要六扇門派出護衛(wèi)了?!?p> “所以我們要派出護衛(wèi)嗎?”
“今天早上京城已經(jīng)封閉五門,皇城陣法一開,還用得著我們六扇門?”石泉翻了個白眼:“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這些人找出來!”
“呵呵……”李道生干笑了兩聲:“我等著石捕頭的好消息,告辭!”
“你跟我一起去!”
“我是文官。”李道生攤開手:“而且查案本就是你們的事兒,搜集證據(jù)和審案子才是我的工作。石捕頭,我修為已經(jīng)開始往下掉了,而且要避嫌,你放手……”
最終,石泉還是沒有能把李道生帶上,只能自己一個人帶著其他人出了門,趕往了承天衛(wèi)副指揮使郎逍的家。
此時的承天京風(fēng)起云涌,天上的陰雨打在檐頭,發(fā)出細(xì)微而惹人心緒的聲響。
李宏毅在房間總來回走著,腳步急促且煩躁。
“知道是誰干的嗎?!”
侍衛(wèi)搖頭:“目前還沒有結(jié)果,不過京中已經(jīng)有所傳聞,說……說這些被害的官員都是太子在文官陣營中安插下的棋子,能夠暗殺這些人,并且有理由暗殺這些人的,也就只有殿下您?!?p> “放屁!”李宏毅怒不可遏:“這是栽贓!是嫁禍!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侍衛(wèi)小心翼翼地問:“是……二皇子?”
“否則還能是誰?誰能從這里獲得利益?!”李宏毅額頭青筋直跳:“上一次在宓城便是他出手?jǐn)_亂了我們的布局。如今太子身居皇陵,又是他跳出來,拿我做擋箭牌!小人至極!”
“上次在宓城?”侍衛(wèi)不解,宓城的事情不是太子做的嗎?
李宏毅看了他一眼,隨意說道:“李道生說的。”
“……”侍衛(wèi)不敢在說這個話題了,不由的問道:“殿下,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自證清白?”
“哼!”李宏毅說道:“不是我們做的,自證什么清白?或者說,現(xiàn)在就算我們自證,還有哪兒來的清白?現(xiàn)在李宏楠已經(jīng)搶到了先手,我們只能跟他斗!這些職位,決不能落在李宏楠的手里?!?p> 思考片刻,他立刻說道:“去找馮敬閣,讓他拜訪吏部左侍郎和刑部尚書,他知道該說什么。還有,不要等李宏楠動起來,不是我們的人,但凡有資格坐上這些位置的,全部狙擊威脅。”
坐在椅子上,李宏毅臉色猙獰。
“我不想這么早開戰(zhàn),可既然是你先動了手,以為我會怕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