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這就是命
話說楚隨遠這個人,用三個字形容,大概就是:魔怔人。
修行中的魔怔人。
這樣的人在修行界有不少,不說無邊無際,至少也是漫山遍野。
基本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沉迷修仙中。
仔細追究起來,能細數(shù)出狠人無數(shù)。
人們總是聽慣了修仙成功的故事,其實背后失敗的故事更多。
這位楚隨遠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如何修仙失敗的呢?
首先是他的家境出身,并沒有多少大富大貴,也就兩座城池,幾千畝地,幾百家商號罷了。
行動坐臥都有人伺候,動輒傭人無數(shù),什么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都算小看人家。
也就是這年頭沒有插管技術,不然哪里用得著他親自吃飯?
他吃飯,從來都是別人在嘴里嚼碎了喂他。
全都是年紀輕輕的少女,過了十八歲的都不要!
在喂他吃飯之前,自己都不能吃飯,每天都用來自八百里外的冰山融雪漱口,再在嘴里含一片玄冰香葉,保持口氣清新。
就這,每個人還只能喂一口,不能咽下,怕喂多了仆人偷吃,偷吃就得被打。
光吃一頓飯,少說都得二十來個伺候。
再說穿衣,他在襁褓里待到了三歲!
別人家孩子都滿地跑了,家人才戀戀不舍的讓他下地。
怕他冷著,怎么辦?
出門就揣懷里,裹在大人的衣服里邊,稱之為以人為衣。
怕他熱著,就準備一臺冰車,推著他在城里晃悠。
在家里怎么辦?
把宅子抬起來,冬天在底下燒火,夏天就堆滿冰塊。
講究的就是一個四季如春!
為什么會這么夸張呢?
問就是老爹疼兒子!
他老爹是方圓百里有名的土豪惡霸,被人詛咒了幾十年斷子絕孫,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這能不在手里捧著嗎?
簡直是生怕孩子受到一點委屈。
就這,他老爹還受到刺激了。
有天他老爹出門去,忽然內急,找了個位置方便,正好碰見個老農,老農阿諛奉承,“喲,老爺,您還親自上茅廁呢?”
這不廢話么,皇帝也得親自上廁所!
這可讓老爹急的不行。
哎呀,怎么辦,我家孩子還得親自上茅廁呢!
這樣下去可怎么辦?
輸在了起跑線上啊!
他嘆息一聲,忽然驚訝,沒帶紙!
對著老農微微一笑:“老爺我向你借點東西?!?p> 老農嘿嘿一笑,遞上一截草繩,“用這個,這個干凈!”
他老爹一把抓住了老農的手,詭異一笑。
老農瞪大眼睛,震驚萬分。
他老爹走出茅廁,自有下人備好毛巾,擦了擦手,仰頭嘆息一聲。
下人進了茅廁,丟下一把刀來,“嫌臟就砍了吧?!?p> 老農顫抖著,無奈擺手,“洗洗還能用……”
心急火燎的他老爹回去就找到了一個修行者,商量大事。
卻是他老爹變得阿諛奉承了。
“仙師啊,雖說我家財萬貫,可至少有九千貫花在您身上了,您看……”
這位仙師睜眼一瞧,接過他遞來的茶水,緩緩說道:“說吧,還有什么事?”
“能不能,讓我家孩子不用親自上茅廁?”
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這位仙師想了半天,估計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把求仙問道說得這么清新脫俗。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修仙,你,你就跟我這啊那的,俗不俗?。 ?p> 老爹果斷搖頭,“我不懂,可我就這么點追求……”
仙師又想了一會,皺眉問他:“你不懂,你花這么多錢給我?”
“這不是圖個安穩(wěn)嗎?”
“什么安穩(wěn)?”
“您有本事啊,我沒本事,我還作惡多端,我不得找個人抱著啊?”
“合著這么多年,就是為這?我還以為你們一家真這么虔誠,年年燒香供奉……”
“我,你,我……”他老爹吹眉瞪眼,一拍胸膛,又指著仙師那仙氣飄飄的模樣,最后又指著自己那粗俗的模樣,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你指望我能有多懂?”
好像什么都說了,又好像什么都沒說。
仙師只有無奈答應,去看了看他兒子楚隨遠的天賦,連夜就跑了。
跑之前,還把這些年收的東西翻倍還給了他。
誰能想到,老農的隨口一句話,竟讓這個本就富裕的家庭,財產翻了個倍。
以此可見楚隨遠的天賦。
怎么說呢,他的修行天賦,用平平無奇可能不太恰當,用依托答辯也許恰到好處。
屬于是路邊一條狗來了,都比他更有可能成仙。
就這還要什么自行車?
要擱一般人,就這天賦,基本就看不懂手表了。
基本可以宣布告別修仙的他,老老實實當個普通凡人得了,他偏不!
他老爹偏不!
非要死乞白賴的,去找其他的修行者。
遇人遇事,可以有幾次偶然的運氣,卻不能總是碰到運氣。
碰上一個不靠譜的就得完蛋。
聽說他老爹就這點要求,好辦!
楚隨遠這倒霉的,當天就拉不出來了。
一連七天!
臉都綠了!
一開始他老爹還很得意,嘿,我家兒子,都不用親自上茅廁!
過幾天才覺得不對。
哎?
怎么我兒子這腳步越來越虛了?
這能不虛嗎?
從小這么被養(yǎng)活,基本沒自己走過路,連嘴都沒動過,一點冷熱都不讓受,太陽都不讓曬,一點風都不讓吹,一點硬的都不讓吃,那能好的了嗎?
趕緊找人來看。
尋醫(yī)問藥,找到另一個修行者,眉頭緊皺說:“你這兒子沒到辟谷期,卻走了強行辟谷這條路,以后是半點東西都不能吃了。”
所謂辟谷,本就是修行者到達一定境界,可以斷絕五谷,以吸納天地靈氣為生。
而他區(qū)區(qū)凡人,卻被強行辟谷,其生機仰賴五谷,而周身靈氣斷絕,所以循環(huán)不調。
也就是說,他今后必須以修行為生了。
要么徹底成為修行者,要么死。
而以他的天賦,成為修行者是不可能的。
不然第一位仙師也不會就這么跑了。
自那以后,他家的情況可想而知。
不說‘飛流直下三千尺’,至少也是‘疑是銀河落九天’。
至他成年之時,整個家已經(jīng)徹底窮了。
曾經(jīng)家里幾十個仆人的盛況,變成了幾十個來要債的。
靈石太貴了。
對楚隨遠來說,靈石就是他的命,沒有靈石,他就活不下去。
這還算值得慶幸,也是他家里比較富裕,要是換一般人,哪里能堅持到他長大。
他自小身體就不好,長大之后身體就更不好了。
整個人瘦骨嶙峋,病懨懨的,看著像隨時要死一樣。
這一天父親拉著他來到床前,流著淚告訴他,自己怕是活不久了。
“兒啊,都怪我,太溺愛你,我再也,幫不了你了……”
說罷撒手人寰。
“爹!”
就在這時,一群要債的推門而入。
一瞧人都已經(jīng)死了,兒子在這邊嚎啕大哭,知道錢是要不回來了,沒了爹,他兒子不久也得死,臭罵幾聲,也都離去了。
就在這時,他老爹忽然詐尸,“人都走了嗎?”
楚隨遠沒有反應過來,他詐尸的老爹忽然抓住他的手說:“咱們家有希望了,你快跑,有個門派在招人,我聽說,他們門派里全都是靈石,你到那去,到那去,你就死不了了,快跑,我也得跑了!”
當晚,村里人只見一個病懨懨的孝子,哭著喊著,把人推到村口亂葬崗去。
夜色中,只見兩個人亡命狂奔。
逐漸的,村里家家戶戶點燃了燈火,有大喊聲傳來。
“他們跑了!老小子沒死!”
楚隨遠當然跑不快,卻是他老爹跑到半路,又回來將他背起來跑,跑了好遠好遠,才將他放下,大氣直喘,話都沒說一句,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的他只來得及多看了一眼,往回頭跑。
楚隨遠擦掉鼻涕眼淚,手腳并用,往前邊跑。
夜很安靜,又好像聽到他老爹在耳邊說:“跑啊,跑!跑得越遠越好!”
一束又一束火把靠近,將楚隨遠他老爹的臉照亮。
“跑啊,接著跑?。俊?p> 他老爹嘆了口氣,心知吾命休矣。
他這輩子作惡多端,哪怕隱姓埋名,總是逃不掉的,十里八鄉(xiāng)都記著他的惡呢。
唯有一死可報了。
人群里出來一個老頭子,他抬眼一瞧,完了。
這不當年遇到那誰嗎?
竟是這村的族長。
只聽那老者發(fā)話:“把他給我抬到茅廁里去……”
他老爹心里咯噔一下,臉色煞白,完了,這是要把我淹死在茅廁里。
也罷,像我這種人,怎么可能有個體面的死法。
卻聽那老者接著道:“讓他掃一輩子茅廁!”
若干年后,兩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在茅廁旁邊的地里看莊稼。
其中一個老頭忽然問:“你為什么會放過我?”
另外一個老頭看著天邊說:“這些年,你為了照顧兒子,名聲都傳出去了,也算把半輩子沒吃的苦都吃了,夠了?!?p> “現(xiàn)在想想,呵,都覺得可笑。”一老頭自嘲笑道。
“為照顧兒孫的,哪里有什么可笑不可笑,給的再多,也不嫌多,這就是人吶,這就是命……”
順著兩人的目光,望向村頭,有幾個小孩嬉笑打鬧,仿佛空氣中都充滿了生機。
兩人忽然相視,詭異一笑。
“賭幾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