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種秋收 希望田野
冬去春來,一年時間轉瞬即逝,父親服刑期滿,順利出獄。也許是因為心中愧疚,想要彌補過去一年對家中的虧欠;也許是因為家里又添一子,肩上壓力倍增,來年春耕的時候,父親破天荒的把家里所有的田地全都種上了。全家只得一起出力,除了剛剛學會走路的幼弟,農忙的時候都得下地一起干活。
春分過后,農事活動便正式開始了。父親趕著家族合買的一頭老黃牛,背著犁耙,一個人把家里5畝的水田全部翻犁了一遍,加高田壩,放水養(yǎng)田,耙田(一塊田要耙好幾遍)、播種、施肥、除草。清明前后,綠油油的水稻禾苗密密麻麻布滿水田,一片連接一片,高矮錯落,一直漫延到遠方的山腳下,極像一匹神女織就的綠色美麗錦緞。
這個時節(jié)的桂東,是最美麗的人間仙境,如夢似幻。田野似錦緞,一汪汪的水田點綴其間,像一顆顆閃亮的明珠。遠方青山如黛,連綿環(huán)繞,一場春雨過后,云霧繚繞,山影倒映在水田明鏡中,清新的空氣夾雜著淡淡的梨花香,令人沉醉,。
但身為農民可沒有心情欣賞這些詩情畫意,阿珍幫著父親母親一起,把水田里密密麻麻的禾苗一株株地連根扯起,涮洗一下淤泥,然后一捆捆地扎起來,挑到其他整理好的水田里,再彎腰一棵棵地把它們栽種下去。嫩腳丫在水田里泡了幾天后,基本都泡爛了,腳趾頭中間的部位又癢又痛,但又不能抓,否則會爛得更厲害。更可怕的,是南方水田里特有的吸血鬼——水蛭。水蛭在水里搖搖擺擺地晃動著軟軟的身子,只要碰到人的身體就會死死地咬上去吸血。如果人的小腿部位剛好有傷口,水蛭很快便會聞到血腥味,集體圍攻過來,在水田插過禾苗的人,大都有過被水蛭吸血的經歷。這小小的惡心東西一直是阿珍童年揮之不去的陰影。
禾苗插好以后,父親天天要去田里照看,以防禾苗壞死。剛剛移種過的禾苗長勢歪歪的,無精打采,若是不能重新泛青,那就意味著死亡。
等過一段時間禾苗長正了之后,除草的工作便開始了,阿珍跟著父親一起,再次下到水田,把田里多余的雜草清除干凈。阿珍和弟弟一起負責清除雜草,父親負責施肥和打農藥。那化肥和農藥的氣味異常刺鼻,阿珍一聞就覺得頭暈惡心,不明白父親是怎么受得了的。有時候施的是農家肥,所謂農家肥,就是用豬欄里掏出的豬糞,和著農家燒出來的草木灰混合成的肥料,同樣令阿珍覺得惡心作嘔。
父親用手抓著農家肥一把把地撒到田里,仿佛手里抓的不是糞便,而是全家的希望。阿珍很慶幸父親從沒讓她去撒肥料,也許是體諒她是女孩愛干凈,也許是因為她學習成績足夠優(yōu)秀。
田里的莊稼活告一段落后,地里的活要忙起來了。松土、播種或者栽下蔬菜瓜果秧苗,在它們長大之前,每天都得澆水。于是,阿珍常常要在放學之后先來菜園澆水,她稚嫩的肩膀每一趟挑得不多,所以澆完水后往往天也快黑了。
當進入太陽最毒辣的夏季,金黃色的稻谷沉甸甸地壓彎了禾苗的腰,一年的農忙季節(jié)便正式開始了。阿珍他們當地一般種兩季,早稻口感次一些,當地人一般用來煮粥;二季稻比較香軟,煮飯最合適。
阿珍和弟弟們跟著父母一起,挑著籮筐,帶上鐮刀,推著打谷機,帶上午餐去到田里,準備收獲半年的糧食。幼弟因為在家無人看管,不得不將他帶上,丟他在田基上自己玩。
六七點鐘要出門了,農民們經常把農忙活動稱為“雙搶”。雙搶雙搶,時間上就是要跟老天爺搶。父親和母親出門得早些,阿珍做好早飯和午飯一起帶去田地里。
割稻的活跟插禾苗的活一樣,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收獲稻谷的時候田是干的,所以沒了水蛭的恐懼,但是此時的禾葉細長鋒利,劃過手臂立馬可以留下一道浸著汗水的血痕,火辣辣的疼。
阿珍和弟弟、母親負責割和打稻子,父親負責一擔擔地往家里挑,到家還得把稻谷攤開曬太陽,免得發(fā)芽。從田地走到家里,近的20分鐘,遠的一個來回至少也得一小時。一天大概來回個七八趟。父親的背曬得黝黑,本就微駝的背顯得更駝了。阿珍的臉和四肢曬得跟父親的背一樣黑。
有時候,阿珍也要幫父親分擔一點挑的谷子。她力氣小,沒辦法像父親那樣一口氣挑回家,只能走走停停。有時候,父親看她的樣子,于心不忍,又會返回來幫她一起挑。
阿珍的肩膀很快被扁擔磨破皮了,再挑的時候疼得齜牙咧嘴。
父親看著她難受的樣子,只淡淡地說:“想以后過好日子就好好讀書,到城市里去工作生活,你就不用再種田了。不然,你以后一輩子都要受這種苦。”
阿珍心里一顫。
收割下來的谷子越來越多,必須盡快曬干,否則后面的谷子將無處安放。六月的天氣娃娃臉,說變就變,這個季節(jié)最怕的就是天上突然的一場大雨,曬在地上的新谷來不及收回去就完了。于是,看著天氣有可能有雨,阿珍在做了一個上午的工后,下午就被安排在家里看守谷子。
很多農民為了曬谷子方便,都會在自家頂樓起一個平層,谷子就由男人搬到頂樓平層曬,曬一天谷子基本就干了,夜晚再收回屋里。
阿珍負責看所谷子,遵照父親的吩咐,時不時上頂樓去給谷子翻一翻,還要把新谷上面的雜草用耙子耙出來。她時不時抬頭看看天空,發(fā)現遠方有朵烏云,但此時正艷陽高照,決定繼續(xù)曬谷子。
好久不看電視了,就看一小會兒吧,正好父母親都不在,沒人管。電視里正播放最火的連續(xù)劇《西游記》,阿珍和幼弟一起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入了迷。
突然外面一陣狂風,吹得窗戶“啪啪”作響。阿珍猛然驚覺,天已經變了,趕緊三步并作兩步爬上樓。山雨欲來風滿樓,天空已是烏云密布,狂風卷著落葉到處飛舞,像千萬只妖怪在奔騰。阿珍瘋狂地用掃把把谷子掃成兩堆,剛剛用塑料袋把谷子蓋上,四邊用石頭壓住,暴雨已經傾瀉而下。此時阿珍想爬下樓梯已經來不及了,樓梯被狂風吹得搖搖晃晃的,阿珍只好蹲下來,避免被風刮下樓去。用唯一的草帽遮住頭,任雨水在背上沖刷。她很害怕,想哭,卻哭不出來。
晚上,父親和母親回來了,發(fā)現阿珍把谷子堆在了洼地,四邊塑料袋又沒封嚴,進了一點水,給了阿珍一頓臭罵。
農忙季節(jié)有時候也有樂趣的一刻。小孩子們最開心的,莫過于收割莊稼的時候,抓住了一只肥美的秧雞(野雞的一種,如今的野生保護動物),還有一窩窩的秧雞蛋或者小秧雞。時不時,還會抓獲一兩只肚子脹鼓鼓的綠皮青蛙作美餐(如今是野生保護動物)。
也有危險的時刻。那天,父親帶著阿珍往田地方向走,父親背著工具在前,阿珍在后。路過一條小河邊的時候,阿珍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滑,掉進了水里。河水很快沒過她的頭頂,她驚惶失措,卻無法呼救,以為自己就這樣葬身水底了。掙扎中,她手里觸碰到了一把水草,立刻緊緊地抓住,用力一帶,把身體帶出了水面,再抱住田基爬了上來。
父親一直悶頭在前方走著,絲毫沒有察覺后面女兒已經經歷了生死一線。
阿珍不敢告訴父親,怕被他呵斥“走路不長眼睛”,默默地繼續(xù)跟在他后面。太陽很大,渾身濕淋淋的衣服很快就曬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