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醒來的時候是清晨,窗外正微微發(fā)亮。
那姑娘呢?他從椅子上回頭看了一眼,燕燕嬌憨地臥在床上,睡得正香。
他趕緊梳理了一下記憶,在確認(rèn)自己昨晚沒有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后,才長舒一口氣。
原來,他們昨晚在討論手稿的時候,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待討論告一段落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燕燕這時一個人回去,萬一被打更人看到,影響可不太好。于是就約定燕燕先在他這里睡下,然后上午趁著沒人注意,再偷偷溜出去。
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他覺得脖子有些僵,于是決定出門伸個懶腰。
一開門,正望見母親和郗鑒,帶著幾個傭人等在他門口。
“燕燕在你這里嗎?”王雍容開門見山地說。
“娘,我——”
桓景張嘴正欲解釋,王雍容早已向房間內(nèi)探了探頭,臉上露出微笑。
“不用解釋了”,她擺擺手,“我都知道了,多大點(diǎn)事兒,以后好好對待她。雖然說她是個侍女,但我一直拿她作養(yǎng)女來養(yǎng)的。兵荒馬亂的,有個依靠也是好事兒。”
桓景臉一下紅了,緊張地搓著手指:連解釋的權(quán)力都不給我么?
“好了,我們說正事。昨天郗鑒來找我說事,他們屯墾隊(duì)遇到那個什么乞活軍的前哨了?!?p> “乞活軍?”桓景臉色一下嚴(yán)肅起來,他沒有料到這么快就要和乞活軍打交道。
“是的,應(yīng)該就是正經(jīng)的乞活軍,不是打著他們旗號的流寇”,郗鑒走上前,“我之前和他們打過交道,知道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什么情況。”
郗鑒大致描述了一下乞活軍的情況?;妇皬那爸恢肋@個名字,現(xiàn)在他才開始在腦海中構(gòu)筑起這支流民武裝的圖景。
乞活軍一開始源自并州司馬騰的部眾。司馬騰兵敗被殺之后,這些部眾開始四處流浪。后來大量的流民加入進(jìn)來,成為了一支流民武裝。
乞活軍分為南北兩支,北支由李惲率領(lǐng),后來依附于東海王,護(hù)送裴妃的就是這支部隊(duì)。在苦縣大戰(zhàn)之后,這支部隊(duì)也在洧倉被擊潰,郗鑒就是從這一次潰敗中逃出來的。所以他對乞活軍特別熟悉。
“那么我們現(xiàn)在遇到的是南支?”
“正是?!臂b點(diǎn)點(diǎn)頭。
乞活軍的南支由陳午率領(lǐng),選擇依附茍晞。現(xiàn)在他們的主力駐扎在陳留郡的蓬坡塢,離苦縣三百里路。郗鑒據(jù)此判斷,這只是乞活軍的一支偏師。
“那么,他們對我們的態(tài)度是什么樣的?!被妇瓣P(guān)切地問。
“坦率地說,不怎么樣。我們要準(zhǔn)備戰(zhàn)斗了。”郗鑒嘆了口氣
原來昨天清晨,十幾個騎馬的人來到鴿子塢旁的一戶農(nóng)家,粗暴地砸開了門,然后宣布要征收他們的糧食。那農(nóng)戶一邊虛與委蛇,一邊讓他兒子去找郗鑒求援。
待那些人把搶來的糧食分門別類,擺在院門前時,郗鑒剛好帶著一眾騎兵殺到。
“喂,你們這些人哪里的?怎么搶東西呢!”郗鑒下了馬,斥責(zé)道。
那農(nóng)戶正跪在地上,他剛想抬頭訴苦,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腳。
“嗬,你小子可以啊,搬來救兵了”,一個小兵嘲諷地拍了拍農(nóng)戶的肩膀。
一旁那農(nóng)戶的妻子嚇得哭了出來,又被狠狠的甩了兩巴掌。
“賤人,閉嘴!”
然后小兵轉(zhuǎn)身,大搖大擺地靠近郗鑒,笑著說,“我若說出我們的名號,怕是要嚇你一跳。我們是威震華夏的乞活軍,老大就是蓬坡塢的陳午?!?p> “我們是白云塢的,幾天前剛剛殺敗一千禁軍。你們乞活軍雖然人多,但我們也不是好惹的。”郗鑒面無表情地回復(fù)。
“說什么大話”,那小兵將郗鑒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你這副打扮,是個文士吧。爺爺我告訴你,這亂世里面,吹牛沒用,還是刀劍管用?!?p> 他將自己的刀鞘拍得劈啪作響,然后走近郗鑒,“說吧,你們要爺做些什么?”
“把那農(nóng)戶放了?!?p> 小兵嘲諷地看著郗鑒,“一個文士,竟然敢來為一個農(nóng)戶出頭,怕是讀書讀傻了。還是回你的村學(xué)教書去吧?!?p> “把那農(nóng)戶放了。”
“怕了吧”,小兵靠近郗鑒,右手戳了一下他的胸,“來,給爺磕三個響頭。爺就少收點(diǎn)糧食,然后把這農(nóng)戶放——”
小兵話還沒說完,就被郗鑒抓住右手,一個擒拿死死地摁在地上。
原來雖然郗鑒是文士,但是從前在洛陽閑居時,練就了一番武藝,又力大無比。那個小兵不過是流民出身,哪兒是他的對手。
眼見這架勢,兩方人馬都拔出了刀,將郗鑒和他的俘虜簇?fù)碓谥虚g。
“一二三,兩邊一起交人?!臂b大聲說。乞活軍一方只得把農(nóng)戶夫婦架上前來。
待數(shù)完三個數(shù),兩邊交換了俘虜。乞活軍見來人都配了刀,知道不好惹,于是一邊緊盯著眾人,一邊慢慢慢慢后退。待退到馬匹處,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就翻身上馬離開了。
郗鑒望著乞活軍騎兵遠(yuǎn)去的背影,心中焦慮,只想趕快報知白云塢。待他將屯墾隊(duì)的諸事宜安排妥當(dāng),匆匆趕回白云塢時,已經(jīng)是傍晚。于是他先去找王雍容商議,畢竟郗鑒和她更熟。然后等天一亮,就和王雍容一起來找桓景。
“本來還以為這些人可以談?wù)劇?,郗鑒懊惱地對說,“但是他們比我見過的那些乞活軍兇悍多了。簡直可以說是完全不講道理?!?p> 桓景陷入沉思。自穿越以來,他見過勇武如李頭的人,奸滑如范主簿的人,也見過兇暴如樊雅的人,但是如果說完全不講道理的家伙,好像還從來沒有見過。
這一次又要面對新的情況了,又一場大戰(zhàn)將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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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苦縣縣城只有一片寂靜。
苦縣大戰(zhàn)之后,石勒劫掠一番,然后向西進(jìn)軍,留下了空空蕩蕩的縣城。暫時依附于茍晞的乞活軍乘機(jī)從陳留出發(fā),進(jìn)占苦縣。
街市上沒有多少行人了,只有烏鴉在縣城上空盤旋號叫。破敗的衙門已經(jīng)成了乞活軍的營房。營房外野狗四處游蕩,時不時傳來犬吠的聲音。
“所以你是說縣東邊來了一群人把鴿子塢占了,然后開始種田。這就是你征不到糧食的理由?”一個頭發(fā)斑白的老者披著鎧甲坐在營房的大堂中央,難以置信地俯視著眼前來報告的小兵。
“是真的,陳川將軍。七天前我去征糧的時候,還只有一些零散的居民。昨天上午我去的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把鴿子塢修好,開始種田了,然后還把我從征稅的農(nóng)戶那里趕了出來。”
“別以為我剛從陳留郡過來,就可以被隨便糊弄?!标惔ㄓX得這個小兵不過是偷懶,沒有賣力去征糧,然后把暫住在鴿子塢的一些流民當(dāng)做借口。
“將軍,小的無論如何也不敢說謊啊。為首的那個人說他們是從什么白云塢過來屯墾的?!?p> “什么?白云塢?這是你隨便編的名字么?”陳川嘲弄地看著這個小兵,手里把玩著一把短刀。
突然,他聽到身后傳來一個深沉的聲音。一個年輕而瘦削的身影從幕后走出,原來是李頭。
“將軍,他說的是真的,我前幾天戰(zhàn)敗的地方,就叫白云塢?!?p> 陳川揮了一揮手,示意小兵下去,“原來就是那群人把你擊敗的?!?p> “確切地說,我不是被擊敗,是被騙了。如果我的估計(jì)沒有錯,白云塢大概有三百人左右的兵力,應(yīng)該都是新訓(xùn)練的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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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與宣武后有舊,及其初至白云塢時,因感念,嘗躬屯田于苦縣?!薄冻ち袀鞯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