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色輕柔。
宅院屋頂傳出細微鼾聲。
看身量,好小。
這個酒氣彌漫環(huán)境里的小小身影的手里還抓這個比他腦袋都大的酒壇子。
清晨,有個扎著包子頭,臉龐稚嫩的大眼睛小丫鬟順著梯子爬上房頂,看著躺在不遠處的那個小小的人兒,嘆口氣,左右瞧了瞧,才撇撇嘴,小聲嘀咕,“小酒鬼哦……”
手腳麻利的爬上屋頂,把小孩兒背起來,再順著梯子下去,做這些駕輕就熟,明顯不是頭一次了。
她動作得快些,萬一被德叔發(fā)現(xiàn)了,小少爺又得挨罵了。
……
誰說五歲的孩子不能喝酒,林謙就喝。
老管家德叔和小丫鬟清兒不在的時候,他總是偷偷的喝酒。然后臉蛋紅撲撲的搖晃著否認。舌頭硬了咋地,醉了又能怎么滴,沒當場抓住,一切都是無證據(jù)的指責,要負法律責任的好吧。
這個世界上有司法,有衙門,有六扇門,有刑部,但估計她們聽不懂法律是啥意思。
封建社會嘛,人們的認知不夠檔次。
作為不知父母是誰的幼兒,林謙小日子過得很愜意,活的像個野猴子。
他害怕的人有兩位,一位老管家德叔,老人家的手像是蒲扇,掌緣厚,皮膚粗糙,一掌下去,青磚變齏粉,林謙很怕那雙跟練過鐵砂掌似的大手。
另一位是鬼師傅,白天不見人,經(jīng)常晚上過來。
林謙認識他一年了,那套黑袍子就沒換過,覺著街頭的乞丐都比他干凈。至于為啥要叫他鬼師傅,因為林殊沒見過他的臉,總是戴著一張嚇人的鬼面,而且每次出現(xiàn)都無聲無息,身上沒有活人的生氣兒。
鬼師傅教給他的功夫沒有名字,無名秘笈,那圖案瞅上去就跟小黃書似的。
不過鬼師傅說過,如果把這本秘笈拋出去,能在江湖上引起腥風血雨。
朝堂,江湖,許許多多的人會像大鯊魚一樣的撲上來。
林謙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不止一次的想試試。
他不認識江湖人,所以這個想法一直沒有實現(xiàn),唉,可惜了。
……
林謙的家在十二連環(huán)塢,不是武俠小說里的十二連環(huán)塢,沒有水路總瓢把子。只是一座普通的港口城市,漁業(yè)發(fā)達,每天早上在港口都能看到千帆爭渡的宏大場面。
他的家是當?shù)睾芷胀ǖ囊蛔海?p> 人口簡單,就仨,老管家德叔,小丫鬟清兒,再加上少爺林謙。
每年都有專人從京城過來給家里送銀子,一次三千兩。數(shù)目龐大。清兒說她自己都不值十兩銀子。
林謙對銀錢沒有概念,也不感興趣,家里的銀錢支出都有清兒管理,小丫頭別看小,但足夠精明,撐起這個小家一點問題沒有。
林謙從去年三月份開始修煉真氣,筑基鍛身,一年多來,已修有小成,對付三五個手持鋼叉漁民不在話下。
他覺得自己可以闖蕩江湖了,某夜,用藥迷翻了伺候他的小丫鬟,背著包裹偷摸溜出府,結果在那天夜里碰到了有人拼斗。
沒有花招的生死搏殺,眼睜睜的看著一人被劍刺穿了咽喉。
那一劍實在是太快了,仿佛一道冷光。
持劍行兇的那人像大鳥一樣飛走了,過了好久,林謙才癱坐在地上,差點被嚇尿褲子。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返回了府里,以后再也不提闖蕩江湖的事情了。
至少在覺得自己能接下那一劍之前,從此再不提江湖事。
事后他才聽說,那夜被殺死的人是水師威德營的一名參將,人稱快劍韓奇,結果有人比他出劍更快。
林謙有時候就在想,當官也不安全。
還有更重要一點,就是混江湖不能有綽號,誰有綽號誰死得快。
……
今夜,林謙又喝的半醉半醒,爬上屋頂。
仰躺著看星星。
他與旁人不同,或者說與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不同。
雖然才五歲,但靈魂是個成年人,腦子里的記憶屬于一個科技文明極其發(fā)達的時代。
在那個時代,一顆炸彈能毀滅一個國家,鋼鐵飛船能沖出地球,一顆子彈比宗師級高手射出的箭矢還要快,尊尚女權,男人只能娶一個老婆,一夫一妻制下的男人如果有外遇,通常會很慘。
文化,思想,社會形態(tài),與身處的這個世界有很多很多的不同。
封建社會,皇帝為尊,在那個制度健全民眾平等的時代里是千年前的歷史。
林謙不知道自己是穿越還是轉生,他有前世的記憶,但沒有相關經(jīng)歷。
出生就知道這些,像是移植在腦子里的數(shù)據(jù)。
這些事情他沒法告訴別人,孤獨的時候,就喝酒。
在這個世界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是誰,但肯定在京城,要不然不會每年都會給他送來大筆銀錢。
他的心里沒有親情,父母生養(yǎng)卻棄之不顧,這種父母不要也罷。
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就是老管家和清兒,鬼師傅也算一個,可那老家伙太陰森了,話也少,跟他相處,就是在跟鬼打交道。
十二連環(huán)塢,林謙是個有名的人,五歲的家主小少爺,整個燕國九州六十四郡只此一家。
人丁稀薄而又富有,這樣的人家被蟊賊盜匪盯上不奇怪,可沒誰成功過。
江北綠林有名的獨腳巨寇紅胡子閆康就是失手被擒而后隔天就問斬了。
此事傳出,再也沒人敢打林家的主意。
林家這位小小的家主少爺長相漂亮,唇紅齒白,粉妝玉砌的小娃娃,但在十二連環(huán)塢,他的身份堪比閻王招牌。
心懷叵測的人盯上他,就等于入了勾魂使者的名冊。
不過,這位小少爺心地很善良,每逢年節(jié),必定會在自家門前開設粥鋪,不但是米粥,還有真正的白面大饅頭。
林家的這位少爺小家主未來不可限量,據(jù)說有不少富裕人家想跟他定個娃娃親,可不知該跟誰說合,大人不在,老管家身份地位不夠,做不了主人家的主。
林謙雙手托在腦后,亂七八糟的想著,耳朵微動,窸窸窣窣,果不其然,小丫鬟清兒爬上來了。
“少爺,你又偷酒喝了,老管家會罵你的?!?p> “他罵他的,我喝我的,二者之間沒有必然聯(lián)系?!?p> 小丫鬟最喜歡少爺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可是他的話不對,大膽反駁,“你才五歲,德叔是為你好。”
月光下,林謙星眸眨眨,問她,“誰說五歲就不能喝酒了?我朝律法規(guī)定的?”
小丫鬟顰著眉頭使勁想想,搖搖頭。
醉醺醺的林謙臉龐紅紅的笑道:“這不就結了,律法沒有規(guī)定,那么我喝酒就不算錯,錯的是德叔。”
“喔。”
小丫鬟處理銀錢方面的事務精明,可這方面又天真單純,覺得少爺說的有道理,可德叔關心少爺,這不是錯。
哎呀,到底誰對誰錯呢?
小丫鬟抱膝坐在少爺旁邊,仰臉看星星。
輕柔的月光灑在細嫩無比的清秀臉蛋上,表情好糾結。
……
入夜。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梆梆梆響聲隨著更夫的聲音逐漸遠去。
一更剛過,林謙的臥榻旁多了道人影。
林謙忽睜開眼睛,笑容純真,“師傅,你來了?!?p> 鬼面黑袍人掏火折子點亮燭火,搖曳燭光下,那張鬼面尤其顯得令人驚悚。
他的聲音沙啞,“今夜我要你去殺一個人?!?p> 面具后的眼神冷峭,精光閃爍,盯著林謙如玉般白凈稚嫩的清秀臉龐。
林謙笑容逐漸斂去,“殺誰?”
“一個好人?!?p> 林謙又笑了,“好,我去殺他。”
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些,問道:“不問緣由?”
林謙點點頭,靦腆赧然的微笑道:“我相信師傅。”
“愚蠢!”鬼面黑袍人疾聲厲色的喝斥道:“輕易相信他人就是取禍之媒,你怎知我值得信任,又怎知我不會欺騙于你?”
林謙從塌上蹦起來,哈哈笑道:“師傅,我是騙你的,我答應你去殺他,是因為我知道這個世上假仁假義的好人比明面上的壞人更可恨,殺他們,我心里沒有負擔?!?p> 鬼面黑袍人微微頷首,道:“不錯,你有此種覺悟,為師甚慰?!?p> 林謙笑問師傅,“什么時候動手?”
“三更,府衙刑名師爺向存?!?p> 林謙還是笑瞇瞇,“好,他死定了?!?p> 五歲小兒,如此談笑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