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鳶遇上元初那一年是八歲。
彼時元初七歲。
紙鳶是個沒人要的孩子,長安的任何一個偏僻街巷都可以是她的家。
因?yàn)榇蛐【酮?dú)自一人,所以她比同齡孩子看著早熟些,但也只是看起來如此罷了。
她其實(shí)也羨慕那些可以撒嬌和任性的小孩子。
但那時也只能羨慕。
雖然長期挨餓使得她面有菜色,看起來有些瘦弱。但她機(jī)靈的緊,能夠想盡辦法讓自己脫離困境,大多數(shù)時候都逢兇化吉。
日子自是艱難,紙鳶卻還是樂呵呵的,吃飽了哼哼小曲兒,夏日偶爾去某個小山的清泉感受幾分涼意。
人生本就苦短了,她想,心情還是要逍遙一點(diǎn),樂觀一點(diǎn)。
記憶中,她當(dāng)是被人拋棄了的孩子,某天一睜眼便是這陌生而熱鬧的長安街。
盡管身無分文,舉目無親。
不過,天總無絕人之路,何況她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遙又自在。
紙鳶曾在山里野過些日子,識得些草藥,靠著挖些草藥勉強(qiáng)維持著生計(jì)。
草藥本算得上珍貴,她應(yīng)當(dāng)可以賺上些錢足夠她讓自己富足起來的。
但貪圖利益的小人看她年紀(jì)尚小,好欺負(fù),常常用各種理由,讓她辛苦挖來的草藥失去應(yīng)有的價值。
盡管此時盛世,但在活在光明下的人們所不知道的某處,總有太多不公平的事反反復(fù)復(fù)的上演著。
也許難以置信,但就是如此。
可誰讓她無依無靠呢,只有忍著。
日復(fù)一日,她的生活皆是如此。
直到那一日,紙鳶遇上了元家三小姐元初。
很多年了,她也還是記得那個晴光一片的早晨,有個小姑娘滿懷善意靠近她,后來難舍難分。
那是她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現(xiàn)的小太陽。
……
這一日,紙鳶在街上準(zhǔn)備用剛得來的錢買些米來,她實(shí)在餓了有些時日。
“這不是上次打了本少爺那野丫頭嗎?”
張狂而輕佻的熟悉聲音傳入耳中,讓人忍不住硬了拳頭。
這幾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又要來找她麻煩了。
紙鳶捏了捏拳頭,將手中銅板握緊,硌得她手心生疼,但這能讓她鎮(zhèn)定些。
“怎么?今日可還想嘗嘗我的拳頭?我這個野丫頭倒是很有時間陪你們耗著。”
她其實(shí)有些怕,這幾日腹中幾乎空空,幾個野果顯然是不夠的。若是真的動起手來,她可還能像上次那樣占了上風(fēng)?
正此番想著,那先前說話的小少爺握著拳,走近她面前。
這小少爺其實(shí)只是想要嚇唬她的,連上次被紙鳶打,他也沒有還手。
畢竟是小孩子,即便頑劣了些,終究沒什么壞心思。
但在無所依靠,尤其對陌生男性有著較重防備心的紙鳶看來,他便是個很壞的小少爺,貫會仗著家勢欺負(fù)她。
她正欲出拳,卻聽見一道略顯清冷卻又帶著幾分糯意的女聲。
“這不是李府的三少爺嗎?怎么?今日不在府里好好溫習(xí)功課,倒是跑來街上欺負(fù)起姑娘來了啊?先生教的文章可會念了?要不要本小姐幫你糾正糾正錯字???”
紙鳶抬起頭,尋著那聲音看過去,只見一位姑娘攙著馬車外年紀(jì)較她大些的男孩的胳膊,走下馬車。
那姑娘同她年紀(jì)相仿,言辭倒是比她犀利的多。眉頭一皺,小嘴一撇,看著那小少爺,儼然一副嫌棄的模樣。
有些可愛。
紙鳶見那姑娘一身華服,估摸又是哪家小姐。但……似乎又和她平日里在街上見到的貴女有些不同。
她穿著收袖衣裳,看著簡練些,衣服下擺在春風(fēng)里飄飛,頗有些俠氣的感覺。
紙鳶有些好奇的盯著她看。
“不勞元三小姐費(fèi)心了,我自是會的?!?p> 這小少爺在眾人面前,被這姑娘幾句話損的漲紅了臉。他急得轉(zhuǎn)身,和同來的少爺公子一溜煙消失在了街角。
這姑娘自是元初了。
她本是要同自家二哥去郊外放風(fēng)箏的,路過此地時,她正抬著簾子往外看街景。
小少爺握著拳,氣勢洶洶走近紙鳶的那一幕,剛好盡收眼底。
她向來見不得欺負(fù)弱小的事,小小年紀(jì),總懷著一顆行俠仗義的心思,但一直沒遇著機(jī)會。
這日是第一次。
元初走近愣著的紙鳶,這一年紙鳶還高了她半個腦袋,于是她仰著頭問:
“你還好嗎?”
紙鳶輕輕點(diǎn)頭,微微退了一下。
離得太近了些。
她想。
可元初卻是又靠近了些。
“他們經(jīng)常欺負(fù)你嗎?”
“多半應(yīng)當(dāng)是我揍他們吧?!?p> 紙鳶想起什么,笑了笑。
“你會打架?”
聽及此,元初眸子陡然亮了幾分,一臉的興奮。
“會一點(diǎn)?!?p> 紙鳶有些困惑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姑娘的確同尋常小姐不一樣。哪個嬌弱知書達(dá)禮的小姐會像她一樣,在街上見義勇為,在眾人面前言辭犀利不留情面,在一個野丫頭面前靠近又搭話,還對打架這事兒懷著好奇。
不過,她倒是挺喜歡這個元三小姐。
哦,她是個野丫頭來著。
還是先想想怎么填飽肚子吧。
“那……你家在何處呀?我想和你學(xué)打架!”
元初的燦爛的笑在紙鳶面前晃啊晃。
“長安街到處都是我家。”
紙鳶也笑得燦爛。
“你是江湖女俠嗎?”
“不是呀。”
她搖著腦袋,吐了吐舌頭。
“要不要去我家做客啊,我想和你學(xué)打架!”
這姑娘倒還挺熱衷打架。
紙鳶心想。
她最終沒抵住元初的熱情。
因?yàn)樗蛐难蹆豪锵矚g這姑娘。
紙鳶此刻正被元初拉著胳膊往馬車邊走。
這姑娘個子小小,力氣倒是不小。
她想。
觀看了全程,一直未發(fā)聲的元家二少爺——元初的二哥元裕,抽了抽嘴角。
“今日不去放風(fēng)箏了?”
元裕一向不愛說話,是以元初常愛調(diào)侃他是個冷血無情的二哥。
每每元裕聽見這話都是無奈笑笑,并不反駁。
長姐元褕卻是又接著這話調(diào)侃他只是未遇見心悅的姑娘。
程裕常在此時悄悄紅了耳尖。
這是后話了,暫且不提。
“不去不去。”
元初擺著手,一門心思撲在紙鳶身上。
她又放起鴿子來了。
元裕只得無奈送她二人回府。
今日終是沒放成紙鳶。
但……
元初笑瞇瞇的將冒著熱氣的板面推到紙鳶跟前。
“請你吃我很喜歡吃的板面?!?p> “謝謝?!?p> “你叫什么名字?。课医性??!?p> 元初雙手撐在桌上,仍是笑著。
紙鳶將筷子在已經(jīng)空了的碗上放好,歪著腦袋想了想。
“紙鳶?!?p> “那……紙鳶要不要留在我家呀?這樣我就能時時刻刻和你學(xué)打架啦?!?p> 她還是惦記著打架呀。
或許也是找個借口?
貴府的小姐想找個會教打架的師傅不也很是容易嗎?
紙鳶明了,心下暖意涌上。
“小姐,缺不缺丫鬟???”
元初眨眨眼。
“不缺,要打架師父!”
“是丫鬟!”
……
扒在門框邊上悄悄觀望的長姐元褕與二哥元裕,頗有默契地捂了耳朵。
元初與紙鳶小時候還有些吵呢。
她二人來來回回吼了幾輪。
終是元初沒抵住執(zhí)著的紙鳶。
她今日沒放成紙鳶。
但遇見了春日里的紙鳶。
紙鳶也在這個春日里有了名字。
這是一場溫暖余生的初遇。
從此元府多了個家人。
元初有了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