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讓遇難者“回家”
地震發(fā)生后，很多遇難者遺體被搶救出來時，血肉模糊、缺肢斷膀，已經無法通過外觀來辨認究竟是誰。
而死者家屬找不到親人遺體，情緒十分激動，天天來派出所吵著要“人”。
這就要對遇難者遺體進行醫(yī)學檢驗確定，讓遇難者“回家”。
法醫(yī)，已成為家屬在震后找到親人遺體的技術使者。
烏蒙市公安局刑科所法醫(yī)李姍姍與劉勇等二十名法醫(yī)，組成了遇難者遺體檢驗組，提上檢驗箱，迅速趕往天關災區(qū)。
李姍姍他們到達天關后，在喬星雨、柏文秀的協助下，來到茶馬古道廣場。
這里是集中停放沒有及時認領的遇難者遺體的地方。
喬星雨來到廣場時，驚呆了，腳都不敢挪動半步。
上百具面目全非、殘缺不全的遇難者遺體，橫七豎八地擺放在場地上。
她細細一看，還有豬腳、狗腿、牛腳等肢體夾雜在里面。
表面看人畜難分，更不要說男女肢體混雜了。
這些是家屬、親友沒有認領的遺體，暫時擺放在廣場上。
有的是來災區(qū)辦事、旅游的外地人員，有的親人在外地而一時無法回來認領，還有的是全家罹難。
第一次看到這種悲壯的場面，她心里非常痛苦，禁不住的眼淚接連往下淌。
生死就是一秒，生死就是一瞬間。
她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著實把她嚇了一大跳，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心里嘀咕，“還以為是鬼魂在跳動”。
她掏出手機，是幾條短信。
最新一條是刑警隊提示：請各中隊在各點有序組織抗震救災，所有人員堅守崗位；注意收集信息、情報，嚴厲打擊借災難之機的違法犯罪人員；一有刑事案情及時上報，協作處理。
她回復：收到。
第二條，是衛(wèi)城發(fā)來的救災物資清單，她看了一下，有帳蓬、衣被，有蔬菜、餅干、水果、礦泉水等三十多種物品，初步預算一百二十多萬元。
衛(wèi)城最后說，特意給派出所和現場救災民警購置了兩百個睡袋。
她回復：謝謝衛(wèi)城。
還有一條信息，是爸爸發(fā)來的。爸爸說道：“堅強起來，保護好自己，媽媽想來看你。”
這條，她沒有回復，這種場合最好不要來了，晚上打電話細說。
李姍姍拿來一套衛(wèi)生防護服，讓她穿上，又給她一個登記本，讓她跟在后面進行流水作業(yè)。
李姍姍和現場管理人員在前面給遇難者收拾肢體，貼編號、拍照。
喬星雨在后面進行登記，登記遺體發(fā)現的時間、地點、當時的模樣，登記遺體身上的特有標記，以及清點的遺體身上的遺物等。
第一次檢查登記完后，她又跟著李姍姍進行第二次登記。
李姍姍和劉勇，用解剖刀在每一位遇難者身上切下一小塊軟肋骨等組織，作為DNA檢材，編號登記后裝瓶保管，以便日后做鑒定，為家屬認領遺體的身份識別提供基礎條件。
以前覺得李姍姍細聲細氣、膽小怕事，但干起法醫(yī)工作來，卻手腳麻利，膽大心細。
職責面前，人人都會堅強。
就像她毫不猶豫地鉆進廢墟里搶救出孩子一樣，是以前從沒有過的勇氣。
她對李姍姍有了新的看法。
災區(qū)連日高溫多雨，兩三天后，滿目瘡痍的廢墟下，便發(fā)出了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
喬星雨戴著兩層口罩，可也擋不住爛臭氣味的侵擾。手上戴著醫(yī)用塑料手套，也擔心處理遺體時不小心被骨頭茬子或者什么銳器劃破，如果傷口沾上尸水，感染尸毒就十分危險。
為了讓這些罹難者的親人們心里好受一點，他們在提取DNA檢材后，簡單整理一下遺體面容，再讓殯儀館的人抬走。
連續(xù)高溫，被掩埋在廢墟下面的遺體，有的腐爛溶敗了，挖出來后有的用死者的衣服兜著還能勉強抬起，有的只能用鐵鍬鏟到就近撿來的被單棉絮里，才能提起來。
到最后幾天，挖出來的遺體基本都是粘著爛肉的骨架了。
喬星雨拿著登記本，蹲在臭氣熏天的遺體旁邊，逐一進行登記。
一團一團的大蛆蟲鼓涌著，從腐爛的遺體里拱出來到處亂爬亂竄，一群一群攆不散的大頭蒼蠅，圍著他們“嗡嗡嗡”打轉。
喬星雨實在忍不住了，跑到側面一個勁地嘔吐，一次又一次，連苦膽水都吐了出來。
劉勇穿上解剖服，檢驗了七十多具遺體后，累得眼珠冒起了血絲，腰酸背痛，身子都直不起來，衣服上滿是污垢，膠手套上血糊糊地粘著尸液。
喬星雨上前給他點了一根香煙，送到他嘴邊，他拉下口罩，抽了幾口就叼著半截香煙，依靠在廢墟上睡著了。
晚上，他們和受災群眾一樣，住進搭在泥土上的帳篷里。
群眾的帳篷里還可以鋪幾塊從廢墟里搶出來的門板、木料和棉絮，他們的帳篷里腳下就是泥地，陰冷潮濕，除了擋雨之外根本不能睡覺，只好到外邊撿幾塊磚頭墊在泥水上坐著打盹。
經過一天的“臭熏”，喬星雨吃不下東西，滿腦子都是各種各樣的遺體在飄動，各種肢體在飛舞。
子杰去提來一壺開水，拿著兩包酸菜方便面過來，撕開袋子，將開水直接倒入袋子里，捏著口子，對喬星雨和李姍姍說道：“‘康師傅’那樣味道好一點的方便食品都直接發(fā)給群眾了，這是酸菜的，將就吃吧，也好調調胃口，壓壓臭味。”
李姍姍看了一眼方便面，說道：“摸了一天尸體，連洗臉洗手的水都沒有，怎么敢接觸食物啊?！?p> 這也是讓喬星雨感到最惱火的，他們找不到洗浴用水，連一盆干凈的洗臉水都沒有。
以前派出所那股“嘩嘩嘩”的清亮山泉，被垮下的山石壓斷了。
子杰遞給喬星雨一瓶礦泉水，說道：“用這個洗臉、漱口。”
喬星雨拿過一瓶礦泉水，喝一口水在嘴中，先含在嘴里漱漱口，再“細水長流”地吐到手上洗手，最后再倒一口水在手心里洗臉。
衣服也不能換，換了也沒辦法洗，身上都捂餿臭了，蒼蠅老是飛來圍著轉。
災區(qū)，洗一次澡，都是奢望。
這是常人難以想像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