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不花分文買到的鏡子
邵金南撰寫的稿件遭到杜文打壓的事，不久，似乎報社的人全都知道了。
同事表現(xiàn)不一。
有的義憤填膺，情緒激烈。和邵金南聊起來的時候，也順便吐了一下自己的苦水，把以前同樣的遭遇，再次溫習了一遍。最后忍不住要罵幾句：“他們整天呆在辦公室里，哪里知道我們在外出勤的辛苦，好些稿件，讓他們來寫，又能寫出什么新花樣來？肚子里有多少水水，還怕大家不知道，彼此心知肚明得了。成天只知道刁難我們，有意思嗎？純粹是變態(tài)，心術(shù)不正！”
有的老成持重，語重心長。聊到最后，不忘鼓勵邵金南：“年輕人，不要怕挫折，要多點磨煉，才會有進步，多讀多寫，總有一天，你會體味到‘下筆如有神’、已臻化境的那種絕妙境界?！甭犇强跉?，他本人，是已臻化境了的，每天舞文弄墨，都是若有神助。“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如椽大筆，揮毫潑墨，不知已經(jīng)寫下了多少錦繡文章。
有的幸災(zāi)樂禍，陰陽怪氣。詳細打聽一番后，倍覺滿足。還不忘奚落打擊邵金南幾句：“在報社這種知識分子聚集的地方，初來乍到，是很難適應(yīng)，畢竟和鄉(xiāng)下那些小地方不同，老師嘛，工作單純，只知道照本宣科，當記者，可就難得多了?！闭f完這些話，還不忘把倨傲之態(tài)重新整理一番，即便個頭再矮，也能弄出居高臨下的目光，結(jié)結(jié)實實地看你幾眼后，才搖搖擺擺地走開。
一個個表現(xiàn)雖異，有一點卻是共通的?？吹侥氵@個旱鴨子落水了，正在河里拼命掙扎，他們便渡到岸邊，興致勃勃地觀望，即興點評一番。興盡，抽身走人。你在河里，是死是活，看你的造化。
莫司蘋是個例外。她是報社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在報社工作時間，少說也有二十多年。對報社的各種人際關(guān)系，可以說是了如指掌。那天，邵金南氣呼呼地從杜文辦公室出來，在走廊里碰到莫司蘋，被她叫到辦公室，聊了一會。邵金南忍不住把事情原委告訴了她。莫司蘋對此事，表達了極大的憤慨，對邵金南，充分予以同情。
沒料到，這事，很快便傳遍了報社。
自己成了別人關(guān)注和議論的焦點，邵金南感覺極不自在。覺得莫司蘋心眼雖然好，嘴卻不關(guān)風，太散，喜歡傳播小道消息。以后遇到什么事，不能輕易對她說。
一個不到二十人的青云報社，能有多大，好些人，想躲也躲不開。天長日久，大家都熟悉彼此性情，便見慣不怪，相安無事地相處下去。
這天，邵金南下鄉(xiāng)采訪回來，碰到了莫司蘋，被她叫到辦公室聊天。這種聊天，看似漫無邊際，但很多人情世故，不少八卦內(nèi)幕，卻常常不經(jīng)意間就直鉆耳底，盡收囊中。果然，這次與莫司蘋聊天，聽到了不少有關(guān)杜文的故事，對杜文，算是有了徹底的了解。
杜文工于心計，特別會算計別人。除了新來的邵金南，報社人盡皆知的一件事，是他分文不花，就買到一面鏡子的故事。
據(jù)莫司蘋說，這故事，是他杜文自己親口說出來的。是杜文讀書明智，比絕大多數(shù)人情商高妙的一個絕佳的自我證明材料。
杜文有一面和16開本書籍大小差不多的鏡子，已經(jīng)用了十多年，早已銹跡斑斑，一天早上，他正對著鏡子，鼓著腮幫子刮胡須時，鏡子突然墜到地上，跌成碎片。
杜文吃了一驚，手一抖，刀片便劃破了下巴。他顧不得疼痛，也不管瞬間就冒出來，和香皂泡沫混雜在一起的血珠。蹲在地上，細細撿視鏡子碎片，探究鏡子墜地的原因。原來，包裹在鏡面外沿的鋁合金支架，被銹跡蝕斷了。鏡面自身的重力，讓它跌落塵埃，破成碎片。
探明就里，杜文跌足嘆息，心痛不已。深恨自己眼力不濟，沒能洞察秋毫，及時采取補救措施，讓跟隨自己多年的鏡子，就此撒手塵寰，一別永訣。
他從地上撿起碎片中稍大點的一塊鏡子殘骸，擺到洗臉盆架上，繼續(xù)把殘留的胡須刮凈，收拾完一地狼藉后，緩步走出家門。
在通貿(mào)街拐角的地方，杜文找到了一家玻璃店。他背著手，緩步踱進店去。
一個三十多歲的干瘦男人，正在劃玻璃，見到顧客進店，連忙熱情地上前招呼：“老板，你好你好，請進請進，你看看，需要哪種規(guī)格的玻璃，我們店種類很多的，你慢慢看慢慢選。我給你倒杯茶水喝？”他邊問杜文，邊去拿紙杯，要給杜文倒茶水。
杜文一言不發(fā)，威嚴地搖了搖頭。背著手，踱著方步，在店里慢慢地巡視起來。
那老板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見杜文在哪種材質(zhì)前站定，便熱情詳盡地予介紹。杜文不時也會問上幾句，了解一下相關(guān)性能，價位，成批購買的批發(fā)價等。那老板心中暗喜，以為鴻運當頭，碰到了一個有來頭的大客戶。
看杜文的樣子，戴副黑邊眼鏡，鏡片宛如瓶底，可見度數(shù)不低，學問一定很高。衣冠楚楚的模樣，裝腔作勢的威武，絕不像個活套的生意人。個頭不高，走路卻鼻孔朝天，顧盼之間，傲然睥睨，與人說話時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慣用鼻腔嗯嗯啊啊的，官腔十足，沒錯，肯定是哪個大單位的大領(lǐng)導(dǎo)。說不定是前來探探市路行情，派員前來定購時才能做到心中有數(shù)。老板愈發(fā)殷勤，諂媚之態(tài)毫不掩飾。唯恐杜文感受不到備受吹捧的舒懷暢意。
看了半天，享受夠了顧客就是上帝的那種上帝感覺，杜文指著其中一款鏡面問老板：“你這個，批發(fā)價是多少，如果單位來批量購買，你有什么優(yōu)惠？”
老板一一作了介紹，還壓低聲音說：“領(lǐng)導(dǎo)，如果你們單位來買，下了定單后，我自會考慮領(lǐng)導(dǎo)的辛苦費。你放心，我這店開了多少年了，沒這點信譽，哪里混得下去?！?p> 造足聲勢，比劃半天，杜文終于表示：“今天只是先來了解一下行情，再過個把月，我們單位的新辦公大樓就要裝修了，到時候我會派人來找你聯(lián)系?！边€裝模作樣記下了對方的電話號碼。那老板還想多問點什么，杜文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表情，嚇得那老板再不敢開口。
杜文作勢要走，老板亦步亦趨，送到店門口。杜文突然想到一件什么事，拍了拍腦袋，沖老板說：“你給我劃這么一面鏡子，我?guī)Щ厝?，再感受感受你這材質(zhì)?！?p> 老板連忙按杜文的要求搞定。杜文拿著那面不花分文取得的鏡子，不動聲色地離開了玻璃店。
老板也狐疑不定，也許，自己是遇到了一個騙子。但隨后又大搖其頭，世間哪有這種騙子，花上近個把鐘頭，折騰半天，就只為騙一小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