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
端王醉醺醺地躺在榻上,腳踏邊橫七豎八地倒著五六個白玉酒壺,再往前是一地碎成渣渣的瓷器玉玩,桌椅也是左一張右一張,胡亂倒在地上,房間里一片狼藉。
明公公小心地避開地上鋒利地碎片,彎著腰試探喊道:“王爺?王爺?”
久不見回應,他嘆息一聲,正準備給端王扯一扯被子,手腕突然被人捏住。
明公公小心地說道:“王爺,是老奴?!?p> 端王放開手,撐著床沿坐起身,痛苦地揉著額頭,問:“是你,我睡了多久了?!?p> “王爺您睡了兩個時辰了?!泵鞴鲋鹕?,“老奴讓人熬了解酒湯,這就讓人端上來?!?p> 端王揮揮手,說:“不用了,你叫醒本王有什么事?”
明公公精神一震,忙道:“是貴妃娘娘傳來消息,說圣上最近一直在用玉容丸,還讓太醫(yī)開了滋養(yǎng)補身的湯藥,日日不間斷?!?p> 唐貴妃雖然已經被降唐婕妤,不過她在宮中圣寵十幾年,人手不少,太醫(yī)院中也有她的人。
端王陰沉的眉眼一亮,“玉容丸?你沒聽錯?”
“沒有,老奴聽的真真的,絕沒有錯。”
玉容丸名字聽著好聽,實際卻是讓人短時間內提起精神的虎狼之藥,用了之后能讓人在一段時間內容光煥發(fā),好似年輕了十幾歲。
實際上,過了這段時間,身體機能會飛速下降,離死也就不遠了。
父皇為什么會用玉容丸,除非逼不得已,沒人會自己找死。
端王焦躁不已地在原地打轉,難道父皇本來就沒多少壽命了,所以想靠著玉容丸不讓別人發(fā)現他的真實狀況。
二哥廢了,六弟也出局了,八弟九弟年紀尚小,剩下的還有三哥、四哥、七弟和他四人。
四哥他不擔心,倒是三哥和七弟,一個面上淡泊名利,實際心機深沉,不知籠絡了多少朝臣;一個機靈聰慧,最近很得父皇歡心,都是他的心頭大患。
而且這兩日他也察覺到了父皇的異樣,說是看重中意他,實際卻讓他當這出頭椽子。
都說出頭的椽子先爛,父皇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眼睛閃了閃,是父皇先對不起他的,不管是三哥還是七弟,哪一個比得上他!既然你們不仁,就別怪他不義了。
時間慢悠悠的晃過,一轉眼,冬天已經到了。
入冬之后,京城飛快的冷了下來,轉眼間,她到京城也快一年了。
“時間過的真快??!”池雙卿倚在軟塌上,從半開的窗戶眺目望去,青翠蔥綠的樹葉已經開始泛黃,稀稀拉拉地掛在樹端。
“可不是呢,想咱們剛來京城的時候,奴婢說話都不敢大聲說呢?!便y月紅著臉一笑,想起剛來京城鬧的笑話,還不由臉紅呢。
那時候的她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行錯一步,哪有現在這般悠閑自在。
所以說,還是住在自己府上好啊,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老話果然不錯。
池雙卿頷首,捻著糕點含糊到:“也不知道今年的第一場雪什么時候下,可惜咱們之前收集的雪水了。”
“姑娘不說,奴婢都忘了,咱們收集的雪水還在韓國公府埋著呢?!便y月鼓起臉,大聲道:“不過沒關系,今年咱們多收一些,將去年的補上。”
“正好這幾天沒事,你先將罐子先準備好,我看著天陰沉沉的,保不齊那天就突然下雪了。”
“聽旁邊的嬸子說,每年京城下雪都早,入冬之后,沒過幾日就要開始下雪了,還提醒咱們早早的備好冬天要用的蔬菜呢?!?p> 一聽到這兒,池雙卿也來精神了,忙問道:“怎么個說法?”
銀月回憶著當時的情景,說道:“據嬸子說,京城冬天冷的早,下雪的時間也多,下雪后就沒什么新鮮的蔬菜了,讓咱們提前先備好,可以放在地窖,冬天天氣低,不容易壞?!?p> “原來還有這么一說,好在咱們在綏豐縣就算冬天也不差蔬菜吃。”
“可不是,要不是嬸子說,奴婢們還不知道呢。不過奴婢已經告訴郭嬤嬤了,這幾日郭嬤嬤就在準備這過冬要用的東西呢?!?p> 池雙卿起身,撫了撫裙擺,“正好沒事,我出去看看?!?p> 兩人剛走到前院,就見郭嬤嬤帶著梓瑞進來了。進到她們,梓瑞連忙拱手請安,隨后直言來意:“池姑娘,京城最近不安全,郡王吩咐小的送你出京。”
“出京?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她面露驚訝。
聽說最近端王很老實的呀,態(tài)度也變得溫和敦厚,也不與其他幾位王爺別矛頭了,怎么突然就到了這么嚴重的地步。
梓瑞嘆了口氣,微微低下頭,壓低聲音說道:“具體情況小的暫時無法告訴您,不過咱們得到消息,端王或許準備‘置之死地而后生’?!?p> 置之死地而后生......池雙卿腦子里立即閃過逼宮兩個字,由遠及近,血光閃閃,刺的她下意識閉上了眼。
這話說起來簡單,但真正能從死地中掙脫出來的又有多少?
她搖搖腦袋,沉吟道:“端王現在還不知道你們知道了他的計劃,但他既然決定逼.....咳,必然會將一切不可控因素握在手中,我猜,外面一定已經有人在監(jiān)視著我們了?!?p> 梓瑞點頭,“池姑娘說的不錯,不過您不用擔心,小的有辦法不讓他們發(fā)覺,將您安全送出去?!?p> 她腦子里各種想法紛紛閃現,最后定于一格憂慮上,“不,不止我們這里,城門口定然也有人暗中監(jiān)視,禎郡王他掌管錦麟衛(wèi),有出入皇宮的權利,且他又是當朝郡王,皇室宗親?!?p> “端王出此下策,就算最后成功,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也需要宗親帶頭支持,而這個人選,禎郡王無疑最合適,他身居高位且深受圣上看重,圣上對他的偏心乃是有目共睹,如果由他宣讀圣上讓位的圣旨,必定能打消天下百姓的疑慮。”
“雖然說出來像是我在自戀,但在端王眼中,我就是禎郡王的一個弱點,他肯定不會讓我輕易出京。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城外設伏,能將我們抓入手中,對他才是最有利的。”
梓瑞眼中的不以為意瞬間消失,轉而浮上明顯的沉重之色。
“姑娘的意思是?”
“出去不一定安全,或許現在待在城中才是安全的,不過,池府不能待了。”
“小的明白了?!辫魅鸩灰詾橐獾难凵褡兊绵嵵?,沉思道:“郡王除了西山別院,在朱雀大街還有一座宅子,誰也不知道,小的想辦法送你過去?!?p> “好,我這就去通知娘親和弟弟他們收拾東西?!背仉p卿頷首。
既然知道外面有人守著,她們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出去,趁著夜色,翻過院墻,先到了禎郡王的院子,隨后喬裝打扮一番,從側門分批次被送到了朱雀大街的宅子里。
外面的人見池府幾日沒開門,也沒在意,畢竟冬日里天氣冷,不出去也很正常。目標人物不出門,他們也落得輕松,找個避風的位置,時不時喝口烈酒暖身,想起來了就往池府的位置看上一眼,悠閑自在的不行。
她沒有見到禎郡王,不過不用想也知道他最近肯定很忙,忙著部署應對端王的瘋狂。
是的,就是瘋狂。
在池雙卿看來,端王已經比大越九成九的人都幸運了,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貴的皇子,仆婦環(huán)繞,手握生殺予奪之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惜,人的欲望是沒有止境的,有了王爺之尊不會讓他滿足,反而會讓他還想再進一步,做那全天下最尊貴之人。
這是一條獨木橋,想要站的最高,自然要經受最大的磨練。壞就壞在端王選擇了最瘋狂的一條路,企圖用其他人的鮮血為自己重塑一條捷徑。
沒有哪一次逼宮沒有染上鮮血,她不止擔心自己,還擔心身處旋渦之中的禎郡王。
抬頭望向陰沉的天際,她內心深處忍不住涌上幾絲憂愁,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在這次瘋狂之中失去生命。
心中愁緒一閃而過,下一刻她苦笑出聲,她現在都還被人護著,還有心情擔心其他人,真的是越來越矯情了。
搖搖頭,伸手攏了攏衣襟,對呆站在一旁的青蓮道:“天氣冷了,回吧?!?p> 青蓮回神,略顯慌亂地俯下身,“對不起,姑娘,奴婢剛剛走神了?!?p> “沒事,這兩日你也沒休息好,待會兒不用你伺候,你先下去休息吧。”她沒將青蓮的失神放在心中,安撫地拍了拍她肩膀。
青蓮勉強扯出笑容,“多謝姑娘?!?p> *
夕陽西下,橘黃色的晚霞將天際染上絢爛的色彩。
池雙卿用過晚膳,帶著母親和弟弟在院子里消食。因為這座宅子禎郡王久未居住,守著宅子的管事也漸漸懶散下來,院子的角落里積著一層落葉,泛黃發(fā)黑。
一朵烏云從天邊飄來,剛剛還算明亮的天空瞬間黑沉下來,寒風呼嘯而來,夾著著細小的雪粒。
“咦,下雪了?”池雙卿伸出手,接住從空中落下的細雪。
池夫人同樣好奇的抬頭看了看,笑道:“早該下了,記得我小的時候,立冬不久就要開始下雪,有的時候還會連著下大半月,別說出門了,推開房門,院子里的雪能有半人高?!?p> “哇!”池雙晉雙手捧著臉,聽得一臉認真。
池雙卿噗呲一笑,一直縈繞在臉上的沉重隨之消散了幾分。她抬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說道:“我之前讓銀月準備的陶罐,準備來裝雪水,可惜走的來匆忙,忘了帶上了。”
“不著急,京城的雪一時半會兒不會停,等從這里回去還來得及。”池夫人說。
池雙卿伸手拉住母親,重重的握了握,語氣堅定道:“娘說的是,我們一定很快就能回去。”
因為突然而來的大雪,三人消食的打算被中斷。
就著燭光,池雙卿一邊教著弟弟認字,一邊和母親說著閑話,不知不覺,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呼嘯而過的寒風吹得窗戶嘎吱嘎吱的響,萬籟俱靜,只余下寒風伴著大雪落下的窸窣聲。
半夢半醒之間,池雙卿突然聽到一聲巨響,將她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她披著披風打開房門,正好看到母親也從隔壁出來。兩人擔憂地望向對面天空,原本黑暗的天空被一層火光照的通明。
宅子外響起整齊的腳步聲,其中夾著著鐵器碰撞的聲音,像是有穿著盔甲的士兵,以勇往直前的氣勢朝著她們這邊走來。
這時,梓瑞滿臉焦急地跑了進來,因為走得太急,他身上僅僅套著一件薄外衣,整個人凍的不停哆嗦。
“池姑娘,不好了,我們還是被端王的人發(fā)現了?!辫魅鹞讼峦t的鼻子,“小的讓人帶您從后門突圍出去。”
池雙卿沒點頭也沒搖頭,掃了眼從耳房跑過來的青蓮等人,問梓瑞:“你現在有多少人?”
“郡王安排了二十個暗衛(wèi)守護此處,另外還有十個小廝,各個都會些拳腳功夫。姑娘放心,小的定會將您和池夫人安全送出去。”梓瑞鎮(zhèn)定地保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的不確定和擔心。
“你能看出外面有多少人嗎?”她繼續(xù)問。
梓瑞面色微變,聲音低了兩個度,“不下百人,且氣勢剽悍,剛強威武,是訓練有素的士兵?!?p> 他嘴巴抿直,神情難看。
聞言,池雙卿心底也是驚了一下,她沒想到端王這般‘看重’她,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無奈。
不過,聽梓瑞一說,她卻知道,突圍或許能將她和母親送出去,但他們卻一定會沒命,她不想這樣。
看了看天空,除了遠處被火光映照的通紅的天際,其余地方一片漆黑,想來此時不過子時左右。
不知道皇宮中現在如何了?
腦子里晃過這個想法,她吐出口氣,說道:“如果我們不出去,你有沒有決心擋住他們?”
梓瑞呆了一下,下一刻目光一凝,擲地有聲道:“姑娘相信小的,小的必不辱命?!彼麄€人精神一震,渾身散發(fā)出振奮的氣勢,“小的留下兩人守著姑娘您們,其他人隨我出去?!?p> 池雙卿搓了搓冰涼的雙手,讓母親帶著弟弟留在內院,自己跟著梓瑞走了出去。
宅子外燈火通明,一個個兵甲整齊有素地停下腳步,騎在馬上的武將一揮手,兩列兵甲朝著兩個方向,將宅子包圍起來。
火把的光芒照在眾人臉上,寒風吹過,火光晃動,眾人臉上也變得忽明忽暗。
“撞門?!弊隈R上的武將微微抬了抬下巴,粗糲的胡須隨著他的動作上下起伏。
話音落下,站在最前方的兵甲走出十人,以肩膀為力,重重朝著大門撞去,一下又一下,急促的撞擊聲,讓門內的池雙卿心臟跟著緊張地跳動起來。
“十人為一隊,隨我上院墻?!辫魅鸪谅曊f,十個小廝一人搬來一架梯子,緊跟著穿著黑衣的暗衛(wèi)三兩下跳上院墻,抽出弓箭利落地朝著下方射去。
唰唰唰的箭聲伴隨著下方慘叫聲,打破凝重的深夜。
附近不少人被這一聲聲凄厲慘叫嚇醒,卻沒人敢出門查看,各個悶著腦袋,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
馬石河抬起頭,與院墻后的梓瑞目光相撞,似乎有火花自兩人視線中擦出。
馬石河看起來不過四十上下,面容黝黑粗狂,四肢粗壯有力,是典型的武將長相。此時他本就發(fā)黑的臉色越發(fā)陰沉,粗糲的手掌抓緊韁繩,毫不退讓地對著梓瑞猙獰一笑,隨后大聲吩咐道:“列陣,兩隊輪換撞門,其他人給本將軍進攻,凡是射殺一人的,獎勵白銀五十兩。”
他們能跟隨端王行事,本就是野心勃勃,如今聽到有銀子,各個猶如吃了十全大補丸,不要命地朝著宅子攻來。
好在搬來后,梓瑞讓人將各處好好加固了一下,才為他們贏得一絲喘息的機會。
眼看箭矢告急,池雙卿連忙讓青蓮娘去燒了熱水,隨后吩咐小廝將熱水從院墻上淋下去,那些爬到一半的士兵瞬間慘叫著倒了下去。
一時間,兩方僵持不下。
馬石河神色越來越凝重,抬頭望了眼皇宮的方向,一咬牙兇狠道:“既然他們不出來,就將他們逼出來,來人,去準備火油?!?p> 不消片刻,十幾個士兵抬著兩大桶火油回來。他們將火油倒在院墻四周,馬石河接過火把,對著院墻內不屑一笑,大手一抬,火把朝著灑滿火油的地方飛去。
‘轟’的一聲,大火飛速蔓延。
馬匹一聲嘶鳴,似乎被火勢嚇到,焦躁地在原地踏著,馬石河等人也被灼熱的火勢逼得往后退了半步。
大火來的速度非常之快,梓瑞等人連忙跳下院墻,蹬蹬蹬幾下飛速后退。
他將池雙卿護在身后,焦急的嗓音從噼里啪啦的木料燃燒聲中傳來:“姑娘,你先進去,我們來滅火?!?p> “咳咳?!背仉p卿捂著口鼻,臉頰被火光映的通紅,“來不及了,這火太大了,先去內院,咱們守著內院?!?p> “不行,這火燒到內院,咱們真的就沒有退路了?!辫魅饟u頭,一臉堅決。
望著熊熊燃燒的烈火,池雙卿心下著急,她目光看向四處,似乎在焦急地尋找什么。半響,她目光一凝,落在了墻角處腐爛的落葉上。
“快,讓人收集這些腐爛的葉子,扔到火里去。”
梓瑞眼睛一亮,連忙吩咐大家照著池雙卿的方法去辦。
這處宅子中栽種著不少綠樹,因為久沒打整,樹枝繁茂,樹根出堆積著厚厚的一層潮濕濕潤的葉子。
隨著一堆堆葉子沒入大火中,飛速蔓延的火勢漸漸慢了下來,火光也開始慢慢變小,相反,一層層濃厚的白煙從火堆中升騰,熏得眾人睜不開眼。
潮濕的樹葉再加上濕潤的泥土,阻止了火勢的蔓延,但濃厚嗆人的煙霧也讓兩方人馬咳的直不起腰來。
火焰沒有熄滅,但也沒再向內延伸,這下,外面的人進不來,池雙卿等人也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