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你我雖未曾謀面,卻也算是故人,想要聽我說一個故事嗎?”
“洗耳恭聽?!?p> “你聽說過龍嗎?”
張漁歌聞言神色一動,他想起水里的妖怪們曾經(jīng)提起過,說這大河里有一條龍王。
但他卻不曾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龍是什么,又哪里會去關(guān)心什么龍王呢?
“傳說中,龍有九似,祂的角像鹿,頭像駝,眼像兔,耳像牛,項像蛇,腹像蜃,鱗像鯉,爪像鷹,掌像虎。
祂是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登天,秋分潛淵。
這便是龍,真龍?!?p> 張漁歌平靜道:“你見過?”
公輸搖頭:“沒見過?!?p> 但他又點點頭:“雖然沒有人見過,但確實是有的?!?p> “你怎么知道?”
“因為傳說中那條真龍隕落了。
正是龍氣灑落天地,所以世間才有了萬千的龍種。
據(jù)說龍種只要度過三災(zāi)八難,便有可能蛻變成真龍。
而我,便見過一條蛟龍,活著的蛟龍。
據(jù)說那條蛟龍距離蛻變成真龍只差一步。
于是它便聚萬川之水,御澤行浪,波漫十府,若是萬川入江,自然蛟游大海,水到渠成。
當(dāng)是時,正值驚蟄。
二月二,龍?zhí)ь^。吸水于西北,天欲傾,水倒流。”
張漁歌嘆道:“壯哉!”
公輸搖搖頭,“可惜,它終究還是功虧一簣?!?p> “為何?”
“波漫十府,殺生六十萬,傷稼八百里,人怨沸騰。”
張漁歌聞言切齒:“該殺!”
“你說得對?!惫旤c頭,“當(dāng)時便有一位大修行者,一樁子敲死了那頭龍?!?p> 張漁歌放聲大笑:“背上匣中三尺劍,有蛟龍?zhí)帞仳札?!快哉快哉!?dāng)浮一大白!”
公輸卻滿是悵然:“蛟龍渾身是寶,即便是一條死掉的蛟龍也是一樣。利令智昏,我便是就此入了樊籠。”
他嘆了口氣:“正是那鉤上食味美,貪享失自由??!”
張漁歌眉頭皺起,“什么樊籠?”
“帆海者不知山,駕陸者不知水。
謗毫末者不知天地之大。
審小音者,不聞雷霆之聲?!?p> 公輸看著張漁歌,眼底卻泛起憐憫:“夏蟲不可以語冰,井蛙不可以語海。”
他伸出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一條怒江,蜿蜒八百里。
一座高山,入云八千丈。
日月,是那蛟龍的雙眼。
繁星,是那蛟龍的鱗片。
河流,是那蛟龍的血液。
峰巒,是那蛟龍的筋骨。
風(fēng)云,是那蛟龍的氣息。
雷霆,是那蛟龍的吟嘯?!?p> 公輸面上有驚嘆和敬畏,他雙手一環(huán),成了一個圓。
“至于這天地,是那蛟龍的龍珠!”
張漁歌身形一震,恍然動容。
公輸自嘲的笑了笑,“八百年了!就連那條奔流不息的大河,世人也只知它的名,又哪里知道它之所以叫怒江,是因為一條走水的蛟呢?
八百年風(fēng)雨,該死的死,該滅的滅,該成為傳說的成了傳說,真正知道真相的,又有幾個呢?”
公輸嘆了口氣:“本來我雖久困樊籠,但時日久了,尋不到出處,我的修行也無法更進一步。我就想著終老于此方天地也未嘗不可。
終究不過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但是五百年前,發(fā)生了一件事。
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方天地是有缺口的?!?p> 他的目光遙遙望向西方,那里佇立著一座入云八千丈的山。
張漁歌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天柱山?”
“正是天柱山。”
“那你?”
“你是想問,既然找到了缺口,為什么還會留在這里?”公輸接過話頭,面上全是苦澀,“因為天柱山上有人。”
“什么人?”
“道人。一個鎮(zhèn)壓蛟龍的道人,他便是這個世界的守門人?!?p> “你是說,那個一樁子楔死蛟龍的道人?”
“當(dāng)然不是他。對他來說,這方天地可能也不過是個玩物。他能打死那條蛟龍一次,自然就能打死兩次,何談什么鎮(zhèn)壓呢?”
“等等,那條蛟龍還沒死?”
“死了。連眼睛都成了太陽了,自然是死了。但是卻沒死透。那條龍也是天縱之才,它肉身被毀,本是死劫,卻被它化作修行化龍的一難,以氣存身,成了這八百里怒江的龍王?!?p> “這跟你建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打不過天柱山上那個道人,想要出去自然便只能另辟蹊徑。所以,我要煉一件法寶。”
“橋?”
“是啊,正是橋?!惫斏斐鲆恢皇?,手心里浮現(xiàn)一座嬌小玲瓏的金橋,泛著豪光。
“你看這橋,它彎彎如虹,只要兩個支點,任你溝壑縱橫,山高水遠,只需那么一架,天涯通海角,天塹變通途。
我萌生這個想法之后,便采天上虹光作骨,但只有骨架不行,太虛,只能稱作寶,卻沒有法。
于是我行千山,走萬水,每到一處地方,便建一座橋。
這些橋,不能假于他人之手,只能我自己來,幾塊磚,幾塊石,幾截木,相互盤結(jié),便成了一座橋。
開始的時候,手還生,而且還要跟那些山精水怪打交道,慢,慢,太慢了。而且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到底要建多少座橋,才能讓這法寶生出法意來。
沒辦法,只能熬。就這么走走停停,不知過了多久,不知那些橋下流過多少水,也不知那些橋上走過多少人,我的虹橋終于生出了法意。
也是那個時候,福至心靈,我終于知道,我得建夠九百九十九座橋,我這法寶才算圓滿?!?p> “這是第幾座?”
“九百九十九?!?p> “九百九十九座橋!便是九百九十九條性命!”
“沒那么多。”公輸擺擺手,“剛開始跟那些山精水怪打交道,聽話的便留著,不聽話的便宰了。
雖說我初心只是為了煉寶,但建橋本就是功德事,又何嘗不是一種修行?
可惜,到了后來,也許是宰的水妖太多,江里的那條龍王不樂意,他動了怒,橋塌了好多。
沒辦法,我打不過他。而且我這法寶能成,本就借了那龍王幾分氣運。他不在乎,我卻不敢得罪。
其實話說回來,即使法寶能成,我也沒有把握一定能從那個道人眼皮底下逃出去。
我只能等一個機會。
五百年前,龍王水淹天柱山,沒有成功。
當(dāng)時他說五百年后,卷土重來。
我等的便是這個機會。
五百年,足以使滄?;L?。
眼見著五百年之期將至,這次不成,我怕就等不到下一個五百年了。
打不過道人,得罪不起龍王。
從那以后,我再建橋,便只能在橋頭設(shè)一借魂樁,本來便是人走的橋,自然要用人來守。
至于你父親,我確實記不得了。
不過,磨子河上的那座橋應(yīng)該還立在那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