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解夢師（上）

　　荀子憂旋轉著手中的瓶子。

　　羊脂玉瓶只有手掌大小。

　　玉石很薄，成色非常好，浸潤透亮到隔著瓶子都能看見其中散發(fā)出來的幽邃光澤。

　　咖啡廳室內暖色調的燈光中，瓶子里縹緲的藍色熒光像是夜晚銀河里的星火，又像是瓶壁繪制了朵朵白中透藍的野花。

　　“真美，就像是萬桃花?！避髯討n口中發(fā)出感嘆。

　　“一個人的靈魂中蘊含著他一生的榮辱興衰，喜怒哀樂，當然會很美。”阿芙洛狄忒從荀子憂手中拿走瓷瓶。

　　“很難想象‘靈魂’這種東西真的存在。還能被困在一個小瓶子里?！?p>　　荀子憂無論如何也難以把昨天所見的那個衣冠楚楚的老人濟慈和現(xiàn)在被封在瓶子里的魂靈聯(lián)系在一起。

　　“你從來沒有接受過專門的教育，無法理解這樣的事情十分正常。”女孩語氣中滿是理解。

　　這種關愛失學青年的語氣是怎么回事，自己高考的成績很高的好吧？

　　荀子憂在心中吐槽。

　　他望著被阿芙洛狄忒放回手包里的瓶子，“被困在瓶子里的靈魂就像是只會出現(xiàn)在《伊索寓言》里的童話。我覺得自己對陰影下的世界已經(jīng)有一定程度的認識，不得不承認，這兩天所經(jīng)歷的一切依然超出了我最荒誕的想象?！?p>　　他托住下巴，“真是不可思議，寓言和童話里的故事在現(xiàn)實中真的存在，而且就盡在眼前。阿芙洛狄忒，你說濟慈是一個解夢師，解夢師是什么？”

　　“首先要指出一點，童話與寓言里的事情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世界中并不荒誕，也不是巧合，而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伊索寓言》成書于公元前三世紀，那本來就是神秘力量橫行的年代。”

　　阿芙洛狄忒用先知般高傲的語氣說：“就像是高爾基所說的，藝術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很多你以為的奇幻故事在現(xiàn)實中都有所依照與參考，只是你一無所知罷了?！?p>　　“車爾尼雪夫斯基。”荀子憂小聲的提醒。

　　“什么？”阿芙洛狄忒問。

　　“沒事?！?p>　　“不要吞吞吐吐的。”女孩皺起眉頭。

　　“呃，就是提醒下，車爾尼雪夫斯基是藝術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這句話的作者，不是高爾基。不過兩位先生都是俄國人，不了解的話是容易混淆。”

　　阿芙洛狄忒薄紗下的臉色發(fā)紅。

　　她語氣淡淡的說：“你還要不要聽我說下去了？如果不愿意，我們現(xiàn)在就接著出發(fā)?！?p>　　是她讓自己說的。荀子憂沒有搞明白到底是哪里又惹得阿芙洛狄忒不開心。

　　他攤攤手，“不好意思，您繼續(xù)。你說他不叫約翰·濟慈？”

　　“本名是格洛里亞·濟慈，約翰·濟慈是他選取的術法名。

　　之所以這種不入流的家伙能選取著名詩人的名字作為術法名，是因為他手中握有濟慈遺留下來的兩件煉金器具。

　　一本為通靈書，另一個則是復蘇之蟲。

　　格洛里亞對外自稱是約翰·濟慈的侄子，事實上應該只是年齡相近的冒充者，和濟慈沒什么血緣關系?！?p>　　“約翰·濟慈，哪個濟慈？”荀子憂的音調拔高。

　　“你還知道其他名字叫做約翰·濟慈的詩人么？”阿芙洛狄忒反問。

　　“他……他他他。”荀子憂結結巴巴的說道，“此地長眠者，聲明水上書的那個約翰·濟慈，他不是幾百年前就去世了么！”

　　“沒有幾百年那么久。兩個世紀而已?！?p>　　好一個“而已”，荀子憂覺得自己吃驚的舌頭都要吐出來了。

　　看著荀子憂目瞪口呆的神情，阿芙洛狄忒心中的羞惱頓時平衡了很多。

　　她頗為傲嬌的說：“準確的說法，約翰·濟慈先生在一八二一年逝世于羅馬。

　　濟慈身前有著極其輝煌的文學成就，以浪漫主義運動的代表廣為世人所知。此外他的主業(yè)是一位藥劑師，會在私下里配置魔法藥劑。

　　濟慈在魔藥學和制物學中都有一定造詣。

　　遺憾的是，他就是因為配置魔藥失誤而染上了結核病。在十九世紀，由煉金魔藥所引發(fā)的結核病是不治之癥。”

　　荀子憂無暇顧忌這段話給他造成的沖擊。

　　“和濟慈的侄子年齡相近，怎么說也得有快兩百歲的年齡了吧？”

　　“準確的說，一百七十歲左右?！迸⒒卮穑斑@就是他想要通過通靈書吸取你靈魂的原因。”

　　“什么原因？”

　　“活下去?！卑④铰宓疫烬X之間吐出簡短的答案。

　　“他要活下去和我的靈魂有什么關聯(lián)。”

　　“格洛里亞已經(jīng)被生存的渴望沖昏了頭腦。為了活下去，這樣的人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即使是用活人的靈魂獻祭也在所不惜。”

　　阿芙洛狄忒向荀子憂解釋解夢師是什么。

　　解夢師、占卜師或者占星師，都是通過神秘學預測吉兇的職業(yè)。

　　科學沒有辦法解釋做夢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的時代中，“夢”在人類的文明中一直扮演著特殊的意向。

　　人們不認為夢是白天大腦思維活動的延續(xù)，而把它理解為一種征兆或者預言。

　　神明會通過夢境降下指示，故去的先祖也會通過托夢的方式寄托情感。

　　過于直白的夢境沒有必要解析。但人們睡醒后發(fā)現(xiàn)，夢很多時候是殘破的，腦中留下的只有非理性以及非線性片段。

　　解夢師這個行業(yè)就是以解構夢境維生。

　　無論東方、西方，歷史上都不乏記載有可以通過夢境預測未來的存在。

　　占卜吉兇是門極其艱澀的學問，號稱能夠精通這一行或許真有得道高人，但十人中有九個半都是騙子。

　　騙子歸騙子，就算大家都在騙人，解夢師中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低端的解夢師無非就是依靠著原始的心理學常識哄騙客人。高端的解夢師預測吉兇可能不行，他們卻真的能通過催眠來重塑被解夢者的夢境。

　　格洛里亞·濟慈算是解夢師中比較有本事的那一類。

　　他的母親是一位吉普賽女郎。格洛里亞跟隨他的母親學會了解夢師的儀式。

　　“這種儀式是吉普賽人的不傳之密?！卑④铰宓疫穆曇魳O為清澈動聽，聽她講故事真的是一種極端美妙的享受，“儀式能夠通過特定的契約勾連客人的靈魂，幾乎能讓他們重新沉浸記憶深處的夢鄉(xiāng)里?！?p>　　“有這樣一個故事流傳，據(jù)說有客人找吉普賽解夢師為他解夢。

　　客人說他在夜晚聽到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的小名，但一醒來就把夢里的所有事情忘得一干二凈，只是覺得很溫暖。

　　他拼命的想要記起夢中到底是誰在喊他的名字于是尋求解夢師的幫助。

　　解夢師說，那應該是客人的母親，只有母親的聲音才能讓人感受到如此的刻骨銘心。

　　客人疑惑的說，他的母親很久之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啊。

　　吉普賽解夢師于是舉行儀式溝通他的靈魂。

　　客人被催眠后一句話不說，只有簌簌的眼淚從臉頰上流下。

　　當他從催眠中醒來，立時握著吉普賽解夢師的手嚎啕大哭，他說他真的在夢中見到了自己的亡母?！?p>　　女孩說道，“這就是吉普賽人的解夢師的能力。”

　　“客人的靈魂沒有被吸走吧？”荀子憂問。

　　如果吉普賽人解夢過后，被解夢者的靈魂就會被吸走，那么還有誰有勇氣去解夢？”

　　“當然不會?！卑④铰宓疫f，“吉普賽人的解夢儀式不是什么邪術，不會傷害到被解夢者本身。被解夢者只需要付出金錢作為報酬，能夠只用金錢進行的交易是副作用最輕微的儀式種類?！?p>　　“格洛里亞私自更改了儀式的獻祭對象。他借助了通靈書與金屬蟲的力量在晚年時開始吞噬無辜者的血肉與靈魂試圖延續(xù)自己的生命?！?p>　　“因為他成功選取了約翰·濟慈這個廣為流傳的名字作為術法名，我們很難通過真名來確定對方具體位置，加上格洛里亞生性非常謹慎，行蹤詭異。甚至聘請了一支雇傭軍作為日常的安保。近一個世紀以來三次成功逃脫了圍捕?！?p>　　阿芙洛狄忒沒有說，她這一次也是突然感受到哈斯塔被召喚的波動才找到了濟慈的蹤跡。

　　荀子憂回憶去見海伯利安的那個夜晚。

　　猛然之間打了一個機靈。

　　他追憶索維利亞大街12號上那些手持槍械的保安的形象。濟慈告訴他那是保險公司派來的安保人員，但是對方兇悍的樣子看起來似乎更近似于……雇傭軍或者劫匪。

　　“可是，這似乎依舊說不通?！避髯討n撓了撓腦袋。

　　“濟慈有什么必要要在我面前裝作一副老收藏家的派頭，還把能夠復蘇的蛐蛐與蟈蟈展示給我看？”

　　荀子憂在濟慈面前什么也不是，對方想要動手早就可以動手了。

　　從始至終那么多虛情假意的交談到底是為了什么？

　　阿芙洛狄忒白皙的手掌握在一起，“呆瓜，那是儀式的一部分！你以為煉金術就是隨便斬下一個人的腦袋就可以把他的壽命轉移到自己身上？

　　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要是這樣有用，負責絞刑架的劊子手豈不是各個都能長生不老？”

　　PS：（作者注：“此地長眠者，生命水上書”是濟慈所留下的著名墓志銘，此外詩人濟慈確實是一位藥劑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