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文陸
一戰(zhàn)定東萊。
戰(zhàn)后。
王氏莊園里,楊信等人靜心修整。
陸陸續(xù)續(xù),也有各方消息傳來。
不出楊信所料,盧兒不講武德,偷襲了老同志管亥的老巢,占山為王后,終于不再低調(diào)隱忍,恢復(fù)本來姓名,——尹禮。
此外,華虎的死訊也傳來,傳言說是傷重不治,繼位者管承。
“尹禮?”楊信皺著眉,喃喃低語,“我好像記得,他也是泰山四寇之一?還有這管承……我這是又為他人做嫁衣了?”
他有點(diǎn)蛋疼:自己又不是開婚紗店的,怎么處處給他人做嫁衣裳?
楊信戰(zhàn)后總結(jié),這一戰(zhàn),他是多少有些虧本的。
因?yàn)?,沒占到多少便宜。
沒占便宜,就是打白工,自然就是虧了。
管亥、華虎都是前來劫掠的,又不是來社區(qū)送溫暖的,自然身無長(zhǎng)物,楊信等人刮地三尺,也刮不出一點(diǎn)油水。
俘虜是有不少,但都上交給了朝廷,卻一兩賞銀都沒拿到。
曲城縣令倒是熱情,親自登門造訪不說,還一口一個(gè)“儒門虎子”、“少年英雄”,馬屁拍得震天響,漂亮話跟不要錢似的。
呃,說起來,漂亮話真的不要錢。
曲城縣令是個(gè)人才,說話也好聽,但口惠而實(shí)不至。別說賞錢了,連“罪惡克星”、“人民公仆”之類的牌坊都沒給立一個(gè),純粹是口頭獎(jiǎng)勵(lì)。
面對(duì)這般無恥行徑,楊信只想對(duì)那一毛不拔的縣令說四個(gè)字:加大力度。
咳咳,人生在世,無非“名利”二字,既然得不到“利”,求點(diǎn)“名”也是好的嘛……
……
而楊信也的確如愿以償,獲得了名聲。
只是……
畫風(fēng)有些不大對(duì)勁。
“孫乾妙計(jì)斬華虎,楊信只身戰(zhàn)管亥?還有,孫公祐智取陽丘山,楊子誓怒破北海賊?”楊信盯著那份整理書稿,手指都在顫抖,“這,這些都什么玩意?”
楊黥強(qiáng)忍笑意,憋得相當(dāng)難受。
“這些,是探子打探回來的?!彼彩鞘苓^專業(yè)訓(xùn)練的,輕易不會(huì)笑,“附近郡縣的街頭巷尾,處處都是這種流言,口口相傳,攔也攔不住?!?p> “……”楊信眼前一黑。
流言的整體脈絡(luò),和事實(shí)倒是相差無幾。
不過,楊信等人的功勞,卻大半都落在了孫乾頭上。
而更重大的變化,是“人物形象”。
流言中,孫乾是羽扇綸巾的謀士,運(yùn)籌帷幄間,北??纱筚\寇灰飛煙滅;而楊信雖也是主角,卻是無腦沖臉的赳赳武夫,甚至在某些夸張描述中,他是身高九尺、腰大十圍,恨不能早上要吃幾個(gè)小孩佐酒的莽漢。
兩人一對(duì)比,高下立判。
“查!”楊信惡狠狠道,“查一查,這流言是誰散播出去的?”
“不用查。”楊信搖搖頭,篤定道,“誰獲益,就是誰了?!?p> 誰獲益?
傻子也看得出來,——孫乾。
“孫公祐!”楊信咬牙切齒。
他終于看清了:這筆桿子殺人,可比刀子管用百倍!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誰?”楊信語氣不善。
“是我,孫乾?!甭犅曇?,孫乾很心虛。
“喲,”楊·老陰陽人·信道,“這不是智計(jì)百出的謀圣孫公祐么?您不去智取陽丘山,怎么來找我這莽夫了?”
他心中惱火。
自己真是主角?
怎么在別的主角哪兒,只需虎軀一震,王霸之氣側(cè)漏,各大良臣猛將都得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
在自己這兒,不拜也就罷了,居然還背刺自己一刀!
叔可忍,嬸嬸也不能忍!
“子誓,此事是我的錯(cuò)?!睂O乾訕笑著,解釋起前因后果,“家?guī)熛雽⑽彝婆e入州里,可惜在下才疏學(xué)淺,聲望也不夠……如今,家?guī)熛虢柽@一戰(zhàn)之功,助我扶搖而起,故而出此下策。”
他也很無奈。
本來,鄭玄的謀劃,是孫乾借此事覺醒天命,即可舉孝廉,一飛沖天。卻不料,他千算萬算,居然沒算到楊信這個(gè)“BUG”。
或許是孫乾劃水劃得太厲害,一戰(zhàn)過后,卻未能覺醒天命。
無奈之下,鄭玄只得順?biāo)浦?,借?shì)揚(yáng)名。
“你揚(yáng)名也就罷了,沒必要糟踐我吧!”楊信皺著眉,不滿道。
“家?guī)熣f了,青州民風(fēng)彪悍,畏威而不畏德。”孫乾神情鄭重,“莽夫的形象,更能令賊人敬畏,不敢妄動(dòng)。”
“此外,”他頓了頓,又道,“家?guī)熯€說,我們二人一文一武,一謹(jǐn)慎一冒進(jìn),一有智一無謀,相互對(duì)照,人物形象也更豐滿?!?p> “……”楊信無語。
這是——差異化營銷?
鄭玄大師,您不去開經(jīng)紀(jì)公司,實(shí)在是暴殄天物了……
他暗暗吐槽。
“抱歉,實(shí)在抱歉?!睂O乾作揖致歉,又誠懇道,“子誓,我與你雖接觸不長(zhǎng),卻有相見恨晚之感。此事是我不夠妥當(dāng),我希望,你我的管鮑之交,不會(huì)因此有所變化?!?p> 在他看來,兩人的關(guān)系,那叫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雖然,自己犯了天下讀書人都會(huì)犯的錯(cuò),但對(duì)方的正確選擇,當(dāng)然是原諒自己。
“管鮑之交?咳咳,我不好那口?!睏钚琶嗣亲樱人詢陕?,“我們?nèi)绱思儩嵉母锩颜x,用這樣的詞匯來形容,不大合適。”
不管誰是管,誰是鮑,你這小身板也遭不住啊……
他暗暗道。
“……”孫乾聽不懂,一臉茫然。
“這樣吧,你算欠我個(gè)人情?!睏钚判α耍叭粑乙院笥行枰?,你得還我這個(gè)人情?!?p> “當(dāng)然?!睂O乾精神一振。
楊信唇角上翹,暗暗道:“雖然沒有直接收入麾下,但這能算半個(gè)吧?”
……
送走了孫乾,楊信前去看倭奴。
不得不說,此人除了行為舉止如野獸,生命力也甚為頑強(qiáng),不遜野獸。普通人受了他那樣的傷,恐怕早就死翹翹了。
可倭奴不止活了下來,傷勢(shì)還在迅速恢復(fù)。
太史慈卻很不解。
“少主,倭奴嗜殺成性,手中不知沾染多少無辜百姓的鮮血,死一萬次都?jí)蛄?!”他義憤填膺,雙眼冒火道,“為什么不直接殺了他?”
“此人干過很多壞事,不過,他也是個(gè)有本事的人?!睏钚旁缬袦?zhǔn)備,解釋道,“殺了他,只是一了百了;但我們可以留下他,讓他用余生來贖罪?!?p> 太史慈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
他心中不服,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
倭奴躺在床榻上,頭發(fā)撒亂,臉色蒼白。
看到楊信,他當(dāng)即目露警惕,但依舊一言不發(fā)。
“別想逃了,你逃不了,也無路可去?!睏钚烹S意坐下,開門見山道,“華虎死了?!?p> 倭奴聞言,臉色大變,眼中冒出兇光,又有幾分不信。
“你這樣看我也沒用?!睏钚怕柭柤?,淡淡道,“等你傷好了,可自己出去打聽打聽,傳言說是傷重不治,但我不信。”
他頓了頓,分析道:“我猜想,尹禮的背盟,管承絕非一無所知,雙方是心照不宣,甚至是早有謀劃的?,F(xiàn)在,盧兒得了陽丘山,管承則宰了華虎,雙方各取所需。”
倭奴依舊面無表情,但一顆心已沉到谷底。
他不傻,相反,他相當(dāng)聰明,立刻就想通了關(guān)竅。
“你有名字嗎?不是‘倭奴’這種稱謂,而是一個(gè)正兒八經(jīng)的名字?!睏钚艈柕?。
倭奴面露黯然,搖搖頭。
“既然如此,”楊信沉吟片刻,“我給你取一個(gè),倭奴,倭奴……嗯,你就叫文陸,字歸正。我救了你的命,你這條命就是我的,以后跟著我吧!”
……
待楊信離開,倭奴躺回床上,盯著上方門梁,怔怔出神。
“文陸,字歸正?!辟僚?,不,文陸一字一頓,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擁有名字。
文陸不知道,對(duì)方是真心實(shí)意,還只是惺惺作態(tài)。
但他決定投降了。
不是為了救的那一命,而僅僅是“文陸”這個(gè)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被當(dāng)做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