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妹妹好
眼前的礦坑,好似一口傾覆在愚公山山頂?shù)木掊仭?p> 鍋底,則是平坦開闊的沃野,上面長著豐茂的野草,如鋪開的綠綢般,一碧千里。
晨風(fēng)輕輕的吹過,帶來的空氣濕潤而干凈,工師謀感覺分外愜意。
遠(yuǎn)處,溟水濤濤,在綿延的草原之中蜿蜒穿行。一群膘肥體鍵的戰(zhàn)馬正在河邊悠閑地咀嚼著青草,草叢之中傳來幾許蟲唱,更是增添了這片草地的盎然生機。
“嘶——”
突然,群馬之中傳來一聲烈馬的嘶鳴。幾只本在專心覓食的麻雀受到了驚嚇,拍著翅膀“撲棱棱”地飛上了云端。
“啾——”
一只蒼鷹瞅準(zhǔn)時機,箭一般撲向了那幾只還沒從驚嚇之中回過神的麻雀。一場廝殺,便在那原本太平的藍(lán)天上演。
工師謀循著馬鳴聲望去,見遠(yuǎn)處一女子素衣飄飄,策馬而來。
那女子縱馬揮鞭,夭矯如飛,好似一個美麗的精靈涌動在馬背上。
“噫——”
就在工師謀愣神之際,忽聽馬背上的女子長吁一聲,原本還在奔騰的戰(zhàn)馬定定地立在了離他還有十步遠(yuǎn)的地方。
晨風(fēng)拂來,馬上女子裙裾迎風(fēng)而舞,絲帶獵獵飄動。
工師謀定睛一看,見那女子面容姣好,風(fēng)姿俏美,正綻開略帶羞澀而純凈的笑臉望向這邊,接著扯開清脆的嗓音沖他喊了一句:“謀哥哥——”
戰(zhàn)國時代,華夏諸國都稱年長者為兄,然而北方游牧民族卻稱呼為哥哥,直到南北朝時期,鮮卑人才將哥哥這個稱呼帶入中原。
還好工師謀腦中記憶是個現(xiàn)代人,要是換做別人,怕是以為要自己唱歌了。
工師謀搜遍記憶,卻沒能找到女子一絲的印象。他本是個不善交際的靦腆之人,然對眼前女子卻有著異乎尋常的親切感。
因而笑著回了一句:“小妹妹好!”
女子聞言,甚是歡喜。瞬間翻身下馬,若一只云雀一般躍到了工師謀身邊:“果真是謀哥哥!”
眼前女子,原來是鮮虞老奴簡如舒的獨女簡如槿。
十年前,簡如舒在靈壽的妻子病逝,他在征得主父工師籍同意后,便將獨女簡如槿接來工師府豢養(yǎng)。直到十三歲那年眼見長成了楚楚少女的模樣,方才從工師府中出來,放到高都溯原與那兒的鮮虞牧民一塊生活。
由于是奴隸后代,又貼著胡狄賤民的標(biāo)簽,簡如槿在洛陽工師家族備受欺凌,卻唯獨工師家長房少主工師謀對她寵愛有加,給簡如槿年幼的心靈帶來了縷縷陽光。
而“哥哥”和“妹妹”這兩個在這個時代有些異類的稱呼,卻成為了兩個兩小無猜的小孩之間的小秘密。
這一段在簡如槿心中彌足珍貴的記憶,在如今的工師謀腦海中,卻因一個現(xiàn)代人的介入,而被抹得干干凈凈。
工師謀先前也聽說過簡如舒有一個女兒養(yǎng)在高都東郊的溯原,但不曾想有如此天姿國色,且還甜甜地叫自己哥哥,所以即便對她沒什么印象,心中也如同吃了蜜餞一般。
一旁的簡如舒清楚工師謀新近失憶之事,怕二人再細(xì)聊下去會生尷尬。趕忙過去插了一句:“槿兒自幼對御馬放牧之事,天賦異稟,所以老奴擅自將其喚來尋找失蹤戰(zhàn)馬,還請少主恕罪?!?p> 簡如舒所說并非虛言,豢養(yǎng)妙齡少女做婢女,一直都是工師府的忌諱,如若不然,他也斷不會在簡如槿豆蔻年華之時將其帶離工師府,讓她在這高都苦寒之地飽受磨難。
工師謀顯然并不清楚自家的這個忌諱,他以為簡如舒如此一說,完全是出于客套,因而也禮貌地答了一句:“先生客氣了。我對放牧之事,本就一知半解,槿妹妹肯伸援手,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簡如槿雖是從不拘泥于繁文縟節(jié)的性情女子,但也極少與年輕男子有過親切的語言互動。所以工師謀一句“槿妹妹”,讓她耳根一熱,臉上泛起了點滴的嬌羞。
她轉(zhuǎn)頭望向老父親簡如舒,岔開了話:“阿爹!今晨我又巡視了一遍牧場,翻看了些草叢,終究尋著了些端倪。”
簡如舒聞言大喜:“哦?有何發(fā)現(xiàn)?”
“隨我來!”簡如槿言畢,放下手中韁繩,轉(zhuǎn)身領(lǐng)著工師謀二人往馬群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小會的功夫,她停下腳步,對二人說道:“阿爹!謀哥哥,快看,就是這兒?!?p> 二人循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卻只有一片綠油油的野草映在眼簾之中,那野草叢除了夾雜些野花,再加上來回穿梭的幾只蝴蝶,也并無特別之處。
二人面面相覷,不清楚簡如槿口中的一些端倪,究竟所指若何。
簡如槿笑道:“這孽畜著實狡猾,將戰(zhàn)馬拖走以后,竟還返回修整壓塌的野草,覆蓋留下的腳印,以掩飾其行走軌跡,免得被追蹤。不過畜生終究是畜生,哪有人這般智慧。野草雖被修整,卻依舊留有折痕?!?p> 她說完,彎腰將目光投向了野草叢中。
工師謀和簡如舒二人亦彎腰望向前方,果然見下面的野草莖部,有一排排細(xì)微的折痕,不細(xì)看的話很難發(fā)現(xiàn),要是再過一兩天野草長直了,哪怕是拿放大鏡看,也定然難覓其蹤。
“槿妹妹厲害!”工師謀嘖嘖稱贊,心中亦是佩服不已。
而簡如槿的厲害,卻遠(yuǎn)不止于此。
但見她蹲在原地,迎著晨風(fēng),微微閉眼,長長吮吸了一口空氣,略帶陶醉地說道:“行走軌跡能夠掩蓋,這四處彌漫的味道卻是萬難去除的。”
味道?工師謀來了興致,也學(xué)著簡如槿的樣子去聞,他想說除了野草的芳香和騷騷的馬尿味,并未聞著其它。然而他終究是上過講臺講學(xué)的人,怕被嘲笑無知,就止住了沖動。
“野狼的味道,且是一頭狼?!本驮诠熤\遲疑之際,簡如舒順口說了出來。
“正是!而且從味道判斷此狼異于尋常野狼?!焙喨玳赛c頭認(rèn)同。
工師謀大為驚詫:如此嗅覺,怕是警犬都要禮讓三分了。
不過,他心中又有了另外一個疑惑:一頭野狼,竟能拖走戰(zhàn)馬?雖然他讀過《中山狼》的課文,認(rèn)為眼前的兩位中山國民,對狼了解深刻些,也不足為奇。但是大道能夠拖走戰(zhàn)馬的狼,他也卻是聞所未聞。
簡如舒似乎看出了工師謀心中疑惑,卻不道破,而是捋須笑了笑。
出于好奇,工師謀還是問了一句:“哪種野狼,有這般體魄?”
“槿兒,汝為少主介紹介紹?!?p> 工師謀一向恃才傲物,此時這般窘態(tài),難免有些挫敗感。而簡如舒嘴里的“介紹介紹”也被他解讀成了“上上課”。
在工師謀的字典里,從來都是自己給別人“上上課”。這,無疑讓他的心態(tài),受到了些許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