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科爾
節(jié)目播出的第二天,店里來了個金發(fā)披肩煙灰色眼珠的老外——科爾(Cole)。
科爾中等身材,長得年輕帥氣,他是浙江美院的美國留學生,和張凡住一個小區(qū)。今年元旦張凡帶我去過科爾的租房,算是正式認識了他。后來他單獨來店里買過幾盤磁帶。
科爾對中國傳統文化十分喜愛,中文極好——卷舌音比我標準,也很有思想。與他交流能觸發(fā)大腦未知的皮層,激發(fā)新思維,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最近有新到磁帶嗎?”他把他28寸的永久牌自行車靠在店門口,也不上鎖就進來了。
“你這樣會被小偷騎走?!蔽姨嵝阉?p> “沒事兒。”他頓步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語言是在BJ學的,故以標準的京片兒回答我。
我正無聊,就想和他“抖科”(杭州俚語,瞎扯的意思):“你這樣不是引誘別人犯罪嗎?”
他怔在那里,我以為他沒聽懂,不想他反應很快,又邁起步子:“你們老祖宗不是說人之初,性本善嗎?有善良的心就不會犯罪。”
嘿!他還懂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啊。我偏不服:“人之初說的是小孩,偷車的可不是小孩哦?!?p> 他眨巴了下眼睛,耍起了賴皮:“那只能說你們治安不好,我們那兒自行車都沒鎖的,騎哪兒扔哪兒?!?p> 兩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昨天的節(jié)目聽了嗎?”我問科爾,之前我讓張凡通知過他。
“當然!太棒了!”科爾豎起兩個大拇指:“你們說得也很好,非常好!”
聽到來自老外的稱贊,我很得意。科爾此刻卻長嘆了口氣,說他在中國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我一驚,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結果他是說留學生涯到五月份就要結束了。這不由讓我感慨,想起初遇他時的場景。
那還是在張凡帶我去科爾租房的兩年之前,當然那時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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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
蘇家小女舊知名,楊柳風前別有情?!?p> 綠楊路的小花圃。
每次來到這里,我都會想起白居易的這首詞。我懷疑白翁是蘇小?。á?79年~約502年,錢塘,今杭州人,南朝齊時期著名歌伎。雖身為歌伎,卻很知自愛,不隨波逐流。被譽“中國版茶花女”。)的超級粉絲,不然怎能寫出如此絕句。
每年三爹和二叔休假回鄉(xiāng)的幾天,我就會到花圃值班。那是我悠然自得的日子,我可以看書、聽歌、畫水彩寫生,或放空身心,冥想打坐。
花圃旁就是柳浪聞鶯公園,早晚我都會去里面散步。那天清晨,我閑步入園,看到湖邊柳樹下椅子上,一個金發(fā)老外正彎著身子在一個本子上寫著什么,由于他是左手,寫字的方式很特別,給我較深的印象。
今年元旦,張凡跟我說小區(qū)里有個叫科爾的外籍教師很有趣,他們是朋友,晚上可以去他那里跨年派對,我就跟著去了。
科爾的租房是一個七八十方的中套。進門小客廳里,像中國傳統堂屋字畫裝飾格局掛著毛澤東畫像,兩邊一副對聯“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橫批“萬里長征”。好家伙,我以為來到一個老干部的家里。
我們到時屋里已有不少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人和清一色黑頭發(fā)的中國人,都是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不同種族的人在毛像前走來走去,如抽象的行為藝術,讓我一時回不過神來。
張凡帶我來到里屋,南方沒有暖氣,而江南的冬天陰冷異常。一個金發(fā)煙灰色眼珠的帥哥穿著在我眼里有點土的軍大衣上來和我們握手。張凡介紹之前,我已認出軍大衣就是兩年前在柳浪聞鶯公園里那個老外。
科爾讓我們在方桌旁坐下,親自倒了兩杯大麥茶。同桌的已有兩個男生,說是浙大的。張凡說我們是開唱片店的,就跟他們聊起了音樂??茽枮槿穗S和,漢語水平不錯,說話也很幽默。我從沒與外國人交流過,十分新鮮??此依镔N毛像很感興趣,就問他怎么想的。
“我是毛指導下的一名好戰(zhàn)士?!笨茽栆槐菊浀卣f,大家都笑起來。我也看不出是否玩笑,覺得他很可愛。就想了一個蠱惑人的主意。
“我會算命?!蔽覍λf。
科爾沒明白“算命”是什么,張凡用英文向他解釋了一下。
“我只用看你的眉毛,就知道你兩年前就已經在杭州了;再看你的鼻子,就知道你那時住在南山路一帶(美院留學生宿舍)……還有,看你的嘴,不用說你是個左撇子,寫字的樣子是這樣的……”我裝出他寫字的樣子。再看科爾,早已目瞪口呆,他結巴著用母語問張凡,張凡也懵了,說不清楚(我沒提過這事)。兩個浙大學生更是云里霧里一幅崇拜的表情。
“太神奇了!你是……怎么算命的?”科爾大惑不解。
我笑著說出了緣由,一桌人都笑翻了天。
房間角落有一臺組合音響,正在放平克·弗洛依德(Pink Floyd)的《Comfortably Numb》(愜意的麻木)來自著名的《The Wall》(迷墻.1979)專輯。科爾的書架上除了英文書,還有許多中文經典,有《水滸傳》、魯迅的《吶喊》、《彷徨》,斯諾《西行漫記》,甚至《毛選》等,文學水準不比我低啊,我暗嘆。
我們一邊聽音樂,一邊討論著時事、生活、音樂和藝術。說到時事難免會引起爭議,科爾與一名大學生不知怎么在中國的人治和法治上糾纏不清??茽栒f中國歷代人治的制度已深入核心,所謂“法治”也是在人治框架之下的;而大學生們則認為改革開放之后已經完全不同,且相信以后會更好。科爾認為滿清走出帝制是中國幾千年來唯一的重大變化,但從本質上來說還是沒有太大的突破。
我十分驚訝,這個老外對中國的了解遠超許多純正的中國人!當然包括我自己,但我不清楚他怎么看出問題所在的,只覺得這可能是旁觀者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