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惠子
在與安娜半地下的戀情斷斷續(xù)續(xù)交往了半年多后，我終于見到了早就敬仰不已的她傳說般的姐姐——惠子。
惠子小家碧玉的類型，五官精致，清秀的臉龐，一頭短發(fā)清爽干練。身材較安娜瘦小些，似乎精華都給到了妹妹身上。她身穿白T恤，淡色牛仔褲，簡潔明快。難以想象，她這弱小的肩膀扛住了他們那個沉重的家。
她難得有空來看望妹妹，安娜則把她帶到了我店里。
“剛才在妹妹家坐了會，她一定要帶我來看看你?！?p> 惠子的聲音細細柔柔的，笑瞇瞇地看了看我，和身邊的安娜耳語了幾句，然后兩姐妹都笑了起來。
“你以前怎么不過來？”為避免窘境我忙找話題。
“以前工作忙，最近空了許多?！?p> “你太不容易了！”我感嘆道：“瞧你把妹妹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p> 兩姐妹又開心地笑了起來?；葑又棺⌒Γ蛄嗣蜃?，舒了口氣，帶過了她曾經(jīng)的苦難和辛勞。她個性溫和，但內心有著一種不向現(xiàn)實低頭的韌勁。
“都過去了?！彼矍胺路鹗且黄髟?，又瞥了眼身邊的妹妹：“她才不容易?！?p> 安娜親昵地挽住姐姐的手臂，把頭靠在她肩上。
“都不容易?！蔽冶谎矍暗那榫案袆樱f：“我真的很敬佩你們。”
“活在世上，總是要面對現(xiàn)實的。我們只是遇上了，面對了?！被葑拥卣f。
我深深理解惠子這幾句簡單話語里的份量。
“對了！”
我被自己神經(jīng)質的叫聲嚇了一跳，我想起一件事來，對惠子說：“很久前我就在想，等見到你的那天要告訴你一句話……”
“你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妹妹？”惠子笑著把這句話給說了出來，我很意外。
“在她那兒還藏得住什么?！被葑佑H昵地看著妹妹。
三人都笑了起來。
“確實是這樣?！被葑又棺⌒?，認真地看了眼安娜：“我有個最好的妹妹?！?p> 這場面讓我動容，這時電車進站了，惠子不得不與我們告別。
“車來了！”惠子望著我說：“那我先走了，再見了！”
“再等一輛吧，不著急嘛！”安娜道。
“家里還有事呢，下次聊了！”惠子上了車，透過車窗微笑著向我們揮手。
“你知道剛才姐姐跟我說什么嗎？”送走惠子，安娜笑嘻嘻地走回柜臺前。
我搖頭。
“她說你看上去很聽我的話?！彼郎惖轿疑磉呡p聲說。
“是嗎？這看得出來？”我裝糊涂：“以后讓你姐多來看看你。”
“結婚以后，我們見面的機會很少?！?p> 安娜道：“她工作很拼命的，休息天也要求加班，根本沒時間?！?p> “她結婚了嗎？”
“沒呢，但有個男朋友，對他還不錯。”
“她今天來你很開心嘍？”
“開心又不開心。”
“怎么講？”
“她下崗了?！卑材鹊幕卮鹱屛乙惑@。
“怎么回事？”
“她原來是熱電廠的正式工，一直還不錯。但最近單位效益差，開始精簡人員，她工作任勞任怨，本來是輪不到她的，但有人暗箱操作，把她給刷了下來。她最近在到處找工作，這才有空來看我?！?p> 我非常理解單位里遭遇這種惡心事的心情：你有理但無處去評，還只能忍氣吞聲。忽地，我心里有了個主意。
“我有個建議。”
我對安娜說：“你姐姐可以先來我店里做營業(yè)員，全日制，等以后有好工作，再去別的地方。你覺得怎么樣，她會屈就嗎？”
安娜睜大了眼睛露出驚喜狀：“真的嗎？你愿意她過來？”
“當然。”我讓她看到了并非玩笑的眼神。
她卻露出疑惑：“那張凡怎么辦？”
“這個不用你擔心，你只要跟姐姐確定哪天能過來即可。”
我補充道：“登云橋到這里151換152很方便。中飯在中醫(yī)院食堂解決，午餐、交通補貼我都會算在工資里，我下午四點半來接班，周日休息。這樣你們姐妹倆還能多見面呢……”
我還沒說完，安娜已眉飛色舞蹦跳起來，不顧旁人的目光，隔著柜臺一把抓起我的手，親了一下，眼睛閃露著深情：
“You're the best！”（你是最棒的！）
她說那句話的時候，我有了一種很古老的感覺——那是幾萬年前人類起源時就存在的男性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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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凡把我給他的七星煙嘴朝外含在了嘴里，剛想跟他說反了，他已將海綿煙嘴掐了下來：
“這么淡的煙再加個嘴？吸空氣??！”
我剛跟他說了惠子的情況，他有點脾氣也是正常。畢竟他每天半個工作日，做他喜歡的事；余下半天還能做別的，突然就沒了，心里肯定不舒服。我?guī)退c上煙。他深深吸了一口，一言不發(fā)。
這時一陣馬達聲，騎著南方雅馬哈的老韓撞上門來，這是被工商罰款后他第一次上門——這不找死嗎？！正好成了張凡的出氣桶……
“絕對不敢了！”被狠狠罵了頓后，盜版帶的錢也沒敢問我算，老韓灰頭土臉地走了。
張凡回到店里，氣好歹順了些，嘆了一聲：“其實也沒什么，營業(yè)員本來也不是長久之計。”
我跟他說了波波在廣東批發(fā)卡口帶的情況，如果他感興趣我可以給他波波的大哥大號碼。他說暫時不會去外地。
我想他是為了小小。抓了抓后腦勺，心里一時也不是滋味。
惠子上班的頭幾天我在店里帶她熟悉唱片磁帶種類，以及面對不同顧客的技巧。她很聰明，基本上我還沒說完她就領會我的意思，看上去象是我遲鈍了。只是面對大多數(shù)唱片磁帶上的英文，顯然沒她妹妹利索，好在張凡基本有翻譯，慢慢琢磨吧。
我們也會聊到她們的過去。這主要是因為我到現(xiàn)在還難以相信安娜在植物園那個下午跟我說的苦慘經(jīng)歷。沒想到在她姐姐這里再次得到證實。
“我沒想到她會對別人說這些事?！?p> 惠子神色平靜：“我跟她說過把這些事埋葬在心里的?？磥硭龑δ悴皇且话愕男湃?，超過了我的預料?！?p> “那天我生日，她給我?guī)淼案夂投Y物，就是那盒磁帶?！彼冻龊吞@的笑容。
“看她的神情，我就猜到這丫頭一定有事，我故意沒去理會。果然，后來她忍不住跟我說：她喜歡上一個人，眼里是從沒有過的光彩——她很少那么不由自主地開心過。我又高興又替她擔心……可也不忍心去阻止她?！?p> “她說結婚五年不能提出離婚，有這事？！”我還是不太甘心。
“連這也跟你說了？這傻丫頭?！被葑有αR了一句，帶著意外的眼里又充滿了愛意：“我這妹妹以前沒交過男朋友，當姐姐的總覺得虧欠了她。她現(xiàn)在與你交往，我也沒去多說什么。但心里總是會想：今后該怎么收場？”
是啊，怎么收場？誰也回答不了，作為姐姐肯定不愿妹妹再次受到傷害。所謂愛與傷害成正比云云，我完全明白。但悲劇的種子在我們相遇之時已在所難免地埋下了，世俗的子彈總會有一天向我們射過來。我的想法很簡單——在子彈來臨的時候，我希望能成為她身上的防彈衣。
在這之前，還是順其自然。
“她說得沒錯，我們和男方家有協(xié)議的?！彼袂橛帜仄饋恚骸鞍Γ习趾λ懒宋覀儭?p> 我發(fā)現(xiàn)自己過于殘忍，發(fā)誓從此不再提她們姐妹倆的傷心往事。
好事和壞事總是相對的。它取決于你看待事件的角度與自身的理解。
對惠子的到來不開心的除了張凡還有飛仔。他始終認為完全沒有這個必要，而他對安娜的態(tài)度也微妙起來，暗示她只是在利用我，讓我離她遠點?？紤]到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沒去解釋。
也許有一天我會考慮他的建議，但不會接受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