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散伙宴
這是我為數(shù)不多略為知曉的古典樂曲：貝多芬“悲愴奏鳴曲”第二樂章“如歌的柔板”。
我在光家里聽過美籍波蘭裔鋼琴家阿圖爾·魯賓斯坦（Arthur Rubinstein）的版本。印象中的貝多芬是激情和力量，沒想到也有如此溫柔與細(xì)膩。
臨近傍晚，窗外天空的藍(lán)色里已帶著絲絲暖黃的調(diào)子，遠(yuǎn)處植物園青翠的竹林、樹木披上了斜陽細(xì)碎的金色光彩，在樂聲中隨風(fēng)拂動，閃亮，就像美夢當(dāng)中的場景，絢爛而非凡。
每次聽麗莎彈琴都會有奇妙的感覺。我的精神已離開軀殼與現(xiàn)實，超越了肉體和生活的種種不安、痛苦、恐懼、迷惘，升華到一種更高的維度。這是音樂帶來的，而且是古典音樂——無需大麻、酒精、迷幻搖滾，真的太神奇了。
這種奇妙之感讓我進(jìn)入類似“禪定”的狀態(tài)，但同時也有一個終極問題浮現(xiàn)出來：
人在這世上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嘆息般的最后一個音符，在麗莎的輕抬的指尖下消弭。
她保持著最后的動作足有五秒鐘，沒有言語。然后甩了下長發(fā)站起身，打開陽臺的落地門，走到外面。
我也離開沙發(fā)，隨她來到陽臺上。
“彈得真好，我都區(qū)分不出你與魯賓斯坦差在哪里。”我為這一句帶著專業(yè)色彩的恭維沾沾自喜。
“你總是這樣哄女孩子的嗎？”
麗莎宛然一笑，她的回答讓我有些臉熱：“從情感上來說，魯賓斯坦出彩的應(yīng)是肖邦的曲子，那是他祖國的音樂?！?p> 黃昏的天空為麗莎的身影染上了一層暖色，秋風(fēng)迎面拂來，揚起了她的秀發(fā)，如舞蹈著的萬千金色絲線……
美麗的季節(jié)，美麗的景色，美麗的人兒，我感覺整個身心都要融化在這美麗當(dāng)中。
在我們觀察到的這個世界里，無論今古，唯有一件事情，能使我們面對糟糕生活和灰暗世界的時候，依然抱有激情和希望，那就是美。
“哎……”
麗莎長長地嘆了口氣，把不知凝固了多久的時間化了開來，她優(yōu)雅地抬手捋了捋發(fā)絲。
“知道我為什么嘆息嗎？”
我搖頭。
“你喚醒了我的好奇心?！?p> 然后，她說了句我意料之外的話——
“我忽然好想見見安娜?！?p> 這種機(jī)會當(dāng)然只能存在于麗莎的嘴上。
安娜生日之后，我們的見面屈指可數(shù)。迪廳的“撩夜（杭州俚語：熬夜）模式”最初很讓我擔(dān)心會影響與安娜的關(guān)系，而現(xiàn)在它已成為我最好的借口——
正如春燕說的那樣，我們的關(guān)系正在慢慢淡下去，要命的是這對于我們雙方來說居然還是好的方向。
這真是個瘋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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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我花六百多元配了NEC傳呼機(jī)、一腳踏進(jìn)信息時代以來，使用率并不高，主要是白天唱片店、和夜晚迪廳都有電話。但那天晚上我一連收到兩個傳呼，而我看到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上午。
那是我DJ生涯的最后一天。
杭城的娛樂界正日新月異，更新很快，新開的歌廳、迪廳、酒吧層出不窮。西子迪廳開業(yè)以來生意一直不錯，但進(jìn)入秋季后客流量下滑很快，興許是顧客的新鮮勁兒過去了，新開張的店也拉走了一部分流量。寶島老板準(zhǔn)備轉(zhuǎn)型：將迪廳改為卡拉OK歌廳，這樣可以開掉一半的人員。
我們DJ組只留了一個黃海，因為他器材燈光兼?zhèn)?。春燕本來就要回深圳，而卡拉OK用不到我這個打碟DJ。
我在迪廳最后一個工作日的傍晚是個陰雨天，馬路上到處是斑駁的法國梧桐的落葉，像一大塊花地毯。
臺灣老板宴請全體員工，晚宴在曙光路上的“至尊鯊魚海鮮館”。從酒店門口停著的閃亮擋風(fēng)玻璃、引擎蓋上倒印著五光十色耀眼霓虹燈的各種豪車來看，老板還挺有人情味。
迪廳員工多數(shù)是服務(wù)員，加上酒吧組、DJ組、保安組和老板及隨從共滿滿當(dāng)當(dāng)坐了三張餐桌。開席前寶島老板為我等離職人員當(dāng)場發(fā)了工資紅包。
宴席一開始就成了離職人員與留守人員的拼酒大戰(zhàn)。
想不到的是我最熟悉的人都在留守組里，黃海、阿涵，春燕因要月底才回深圳，也坐在留守人員那一桌。離開的里面除了一個綽號“老陳醋”來自山西的保安老陳還能喝點，其他都是滴酒不沾的服務(wù)小姐。
老陳酒量有限，很快就赤紅著臉語無倫次，我立刻成為了靶子。
啤酒、紅酒、白酒層層加碼，我已頭暈?zāi)垦??？紤]到一會兒還有最后一班要上，早想休戰(zhàn)。但對方號稱“酒壇子”的山東籍保安還是盯著我不放，非要我喝完最后一杯白酒才作罷。我明白現(xiàn)在酒勁兒還沒起來，但再喝一杯估計晚上就上不了班了。
正在猶豫，一邊的春燕站了起來，對“酒壇子”說：“我月底就要走了，也算要離開的人，這最后一杯我來喝吧！”
“師父終于出手來救徒弟了！”不喝酒的黃海在一旁看熱鬧，笑嘻嘻地對身邊的阿涵說。
“小妹妹你這是耍賴呀，不行的！”“酒壇子”不依不饒。
“那這樣吧?！贝貉嘤謫柗?wù)員要了兩個玻璃杯，都把酒滿上：“我三杯，你一杯，OK？！”
我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畢竟是“哥們兒”，簡直義蓋云天?。?p>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們這桌上來。“酒壇子”估計是沒想到，還在估算著，春燕已經(jīng)一口氣將三杯白酒倒入了嘴里。
不但“酒壇子”，所有人都傻眼了。王海更是佩服得起立鼓掌……
當(dāng)出租車把大家送回迪廳，我下車進(jìn)入坑道、前往舞廳的時候，只覺得昏暗蜿蜒的隧道像一條打轉(zhuǎn)的蟒蛇……
震耳欲聾的節(jié)奏里，紫色、藍(lán)色、紅色的光線穿過干冰噴霧器釋放的煙霧效果，照在一張張仿佛被麻醉了的臉上。同樣的場面，不同的心境。
迪廳的最后一晚，不知是醉了，還是心情不好，我狀態(tài)全無，唱片完全銜接不上、節(jié)奏錯位……就像來迪廳的最初幾天。
春燕從阿涵那里給我要了杯綠茶，讓我在一邊坐著喝茶醒酒，說今晚打碟由她來。
我照做了。
強(qiáng)烈節(jié)奏、音效、燈光加上酒精的作用下，我終于看到了以前福濤說的音樂迷幻的色彩。
如燈光般變幻的音樂聲里，望著春燕隨節(jié)奏扭動身軀的模糊剪影，如同進(jìn)入一個只有光影的時空里，感官鮮明而強(qiáng)烈，讓你仿佛能夠掌握它、擁有它，但在失去光線的時候就是一片虛空。
這有點像人來到這個世界里度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