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并不平坦的林間小道上行駛,即便車?yán)飰|了厚厚的褥子,里頭坐著的小娘子還是被顛得渾身疼。
“娘,您不是說這次來要是確定傳言是真的,就要把那個狐貍精給處置了嗎?
現(xiàn)如今怎就這樣回去了?
那我這一路的罪不是白受了?”小娘子嘟著嘴埋怨著。
這一趟原是想看好戲的,結(jié)果卻這樣平淡收場。
不僅無果而回,而且走得時候她總覺得那幾個下人好像變著法子在罵她們。
“不是讓你別跟來,你非得來。你自己要受罪怪得了誰?”
大娘子沒好氣地訓(xùn)斥,抬手捶了兩下顛得生疼的肩,說道:“原先我是想著要是發(fā)現(xiàn)你爹真在外面有了外室,這次立馬就打發(fā)處置了。
不然我為何要親自跑這一遭?!?p> “娘,你確定宅子里那個縮頭縮尾的小蹄子是爹的外室?她年紀(jì)那般小,我爹也太……”小娘子睜大眼睛,欲言又止。
那小表情完全一副不敢相信他爹老牛吃嫩草的樣子。
大娘子見狀,既好笑又好氣地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子,說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腦子里哪來的這些腌臜念頭。”
小娘子委屈地摸摸額頭,嘟囔道:“難道她不是?”
“她當(dāng)然不是,但是她十之八九是你爹和外室生的小賤種。”大娘子咬牙切齒地說著,手不由自主地?cái)Q緊了手中的帕子,她心里頭是真恨呀。
“什么?爹在外面都有那么大的女兒了?她剛剛說……剛剛說她今年及笄了,也就是只比我小了兩歲。那……娘……爹竟然十多年前就養(yǎng)了外室?那……那……”天哪,她爹爹這是瞞了她母親十幾年啊。
大娘子怒火中燒,臉色發(fā)青,眼睛卻有些紅了。
是的,她今日才知自家官人竟然早在十幾年前就養(yǎng)了外室。
家里頭一妻一妾還不夠他逍遙快活,竟然不顧倫常,在外面又養(yǎng)了一個,連孩子都這么大了。
果然男人都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外面的母豬都比家里的鮮花香。
“可是,娘,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們剛剛問了那個小……野種,她可什么都沒說啊?!?p> 深吸口氣,大娘子平復(fù)了下心情,在女兒面前她可不能失態(tài)嚇著她。
“她是膽子小,什么都不敢說,可我眼沒瞎。
那所宅子雖然偏僻簡陋,但里面陳設(shè)卻是雅致。
那樟子松屏風(fēng)上畫的圖案是你爹最喜歡的翠微峰集賢巖奇觀,飲茶用的器皿是你爹最喜歡的紫金釉,喝的茶湯是他一貫喝的謝源茶!”
“我就說她那泡的茶是謝源,您還不讓我說。我那時候就在想,竟會這么巧,在這兒喝上爹爹最愛喝的茶?!毙∧镒硬遄斓?。
“巧?一樣湊巧就罷了,怎可能樣樣都湊巧?
何況翠微峰是你爹故鄉(xiāng)的景致,那幅畫是你爹畫的,后來他說送給了一位故人。
哼哼,沒想到卻是送給了外面的狐貍精。
還有謝源茶,也是你爹愛喝的故鄉(xiāng)茶,每年都托人從家鄉(xiāng)給他捎上許多。外頭恐怕也不容易買著?!?p> “所以,這些都是爹爹給她們的?”小娘子終于有些明白過來了。
“嗯。
一開始我看著這些,心里頭已經(jīng)明白那些傳言怕是真得。我真是氣惱得不行,只想等那狐貍精從后頭出來立馬處置了。
卻沒想到她已經(jīng)死了,留下個孩子看樣子也是個軟弱無用的,我便有了另外的主意。”
“什么主意?”
“瞧著這宅子的布置,還有那小賤種的穿著,你爹對她十分上心,恐怕沒少給她銀錢和好物。
既然你爹上心,我們要是把這小賤種處置了,一來傷了他的心,恐他對我越發(fā)疏離,二來你爹在外養(yǎng)外室的傳言已經(jīng)在秀州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雖然十幾年來你爹藏得好瞞得緊,但紙終包不住火,現(xiàn)如今不就有了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這對你爹仕途來說十分不利。
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你爹就任滿了。按你爹的政績,是有望回京任京官的。
要是這時候這事被別有用心之人抓住不放,你爹極有可能遭訓(xùn)斥和處罰,到時回京就無望了,你的婚事便愈發(fā)梗阻。
故而我見那小賤種軟弱羞怯,在宅子里仆從都能隨意擺布她,是個好拿捏的。
不如就接她進(jìn)了我們岑家,記我名下認(rèn)祖歸宗。”
“什么?娘,你竟然要接那個小野種回來,還要把她記在你名下?娘,你是氣糊涂了嗎?”小娘子大叫起來,十二分的不愿意。
“你才糊涂。當(dāng)務(wù)之急首先就要消除你爹有外室的那些個風(fēng)言風(fēng)語。
把那小賤種接回來,對外宣稱是我生的孩子。因這孩子八字與祖母相克,這才養(yǎng)在鄉(xiāng)下這些年,如此旁人便沒了猜忌,傳言也會平息。
要是只接回來,卻不說出處,別人就會猜測是外室所生,那時你爹還有何好官聲?”
“那也不一定要記在您的名下啊,為何不能記在何小娘名下?
娘,我實(shí)在不喜這個小野種做我的妹妹。求您了!”小娘子扯著大娘子的袖子撒嬌,她可不想有人來分享她的母親。
“記我名下你爹才會感激我,知道我的委屈,那時候你爹就會好好思量下你的婚事?!贝竽镒铀﹂_小娘子的手,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都十七了,該學(xué)會動動腦子了。你可知你爹最近有心與沈家做親?”
“沈家?爹爹的好友沈治?他不是在禹杭經(jīng)商嗎?”
“對,沈家是禹杭大富賈,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富的流油。
只可惜家中子嗣擅商不擅儒,沒一個能入仕的,他便有心與我們這種清流官宦之家結(jié)親。
你大哥、二哥都已娶親,你弟弟年幼,我們家只有你和芯兒兩個女兒了。芯兒今年才十一,還沒到議親的年紀(jì),你爹便有心讓你結(jié)親。”
“什么!娘,我爹是被豬油蒙了心嗎?他竟想讓我嫁給一個商賈人家?他還要女兒的前程嗎?”小娘子泫然欲泣,頓時心急如焚,坐立不安起來。
以她的樣貌出身,她是打定主意要嫁入高門大戶的。
即便嫁不了,那也要嫁給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
她一個五品官家的嫡女,怎可能嫁給那最末等的商賈。
若不是她娘親今日與她說起,她竟不知爹爹起了這樣的心思。
“爹爹有這心思,難道祖母也會同意?”小娘子再次抓著母親的手問道。
這次,大娘子沒有甩開女兒的手,她握住女兒細(xì)嫩柔軟的玉手,放柔了聲音說道:“你祖母自然不舍得。
可是她也說我們岑家沒有合適的孩子了,若是你爹爹執(zhí)意要結(jié)親,她也不好阻攔。
所以今日我看到那小賤種,便有了打算。
若是那個狐貍精還活著,倒不好辦。既然死了,她的孩子自然是要回岑家的。這孩子記在我的名下,也算是嫡次女,替你與沈家結(jié)親,沈家肯定愿意,既圓了你爹心愿,又替你解了圍,一舉兩得。”
“那祖母會同意?”
“你祖母喜歡什么樣的我最清楚。先不說這小賤種出身不好,就看她那完全不襯氣質(zhì)的穿著和怯弱膽小的性子,你祖母也不會喜歡。
用這樣一個不討喜的孩子解決難題,你祖母怎會不同意?”
小娘子眨了眨眼,忽然覺得她娘親真是厲害。
心下安定,一頭撲進(jìn)大娘子懷里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