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人有傻福。
這是淺喜醒來后聽得雀尾調(diào)侃她的話。
當(dāng)時她還以為自己仍沒清醒，這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雀尾竟然會打趣人了。
這幾日，她多數(shù)時間還是昏昏沉沉的睡著，偶有醒來就被灌湯藥，如此折騰了幾日，身上的余毒終于清了。
現(xiàn)在她又像以前一樣活蹦亂跳了。
萬寧、崔媽媽、雀尾臉上的陰霾也終于散去。
由于這幾日萬寧身邊發(fā)生些事，院子里有些忙不過來，岑老太太便將身邊的一個大丫頭柔菊和一進(jìn)府時日不長的小丫頭給了萬寧，萬寧給這小丫頭取名淺歡。
欣榮堂許是因為祝媽媽的事，幾日來都寂然不動，房氏和岑菁都稱病未來請安。
岑老太太倒不介意，與萬寧過了幾天無擾無憂、吃吃喝喝的日子。
這一日，萬寧在老太太跟前念那話本《碾玉觀音》于她聽。
聲音輕柔婉轉(zhuǎn)，洋洋盈耳。
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欞，投下一塊塊各種形狀的光斑，萬寧讀書時偶然間的抬頭，正對上老太太慈愛含笑的眼。
一種雪中送炭的溫暖便從心外流入心內(nèi)，又從心內(nèi)洋溢到心外。
那是照進(jìn)孤獨生命的陽光。
再低頭時，萬寧便覺鼻尖兒發(fā)酸，眼眶兒發(fā)熱。
這就是家的感覺吧，自從兩年前發(fā)生那樁慘禍之后，萬寧第一次有了這種感覺。
她其實不太明白，岑平和岑老太太為何對她這般好。
雖然一開始她為了能夠在岑府安穩(wěn)待到進(jìn)京，下了一些功夫討好取悅老太太。但日子一久她便覺出老太太是真心地待她好，甚至不惜冷落岑菁這個嫡親的孫女來給她長臉。
“哎呦，怎么哭了？可是也像話本里的璩秀秀想念崔郎了？”岑老太太聽出萬寧聲音帶了哭腔，不由靠前盯著萬寧的小臉瞧了瞧，見她眼圈兒紅了，以為她是為話本里的角色感慨落淚。
萬寧捻著蘇繡美人帕拭去眼角的淚珠，嬌嗔道：“祖母不許笑我。”
岑老太太開懷一笑，伸手從萬寧手中扯過帕子，親自為她擦去淚痕，說道：“話本里的故事都是編的，不是真得。
但歲月艱難，人活于世所歷種種遠(yuǎn)比話本里寫的勞苦，女子猶是。
半生謹(jǐn)慎，半生順服，卻也未必能走上平坦大道。
所以不必自苦，活得舒坦才是正理?！?p> 萬寧撲閃著大眼，認(rèn)真問道：“祖母，您，其實什么都知道，對嗎？”
岑老太太怔忡剎那，隨之屏退屋內(nèi)其他眾人。
屋子里只有岑老太太和萬寧了。
她拉過萬寧的手，將手中的帕子放于她的手中，然后輕輕而握。
慈目盯著萬寧的臉細(xì)細(xì)看著。
“寧兒，你集取了你爹、你娘的長處，長得真美?！贬咸澋?。
萬寧的心猛地收縮在了一起，感覺像被揪住了一般。
身體里一股氣沖了上來，讓她覺得嘴唇發(fā)麻。
“祖母，您真得知道？那請您告訴我，我的爹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們，他們?yōu)槭裁磿獯藨K禍？”萬寧拼命壓下體內(nèi)不斷上涌的激動和悲憤，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岑老太太握緊了萬寧的手，眼中含淚道：“寧兒，你玲瓏剔透、善解人意，有些事你其實心如明鏡。平哥兒不說，我不說，是為你，更是為了岑家。
你的娘親是個灑脫勇敢的女子，多年前她挽救了整個岑家，她對我們有大恩。
這次出了這樣的事，平哥兒比誰都想查明真相，為他們伸冤。
可是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世間無奈無法無力之事太多，我們終只能以保全你聊以報恩。其他的，我們實在是無能無力。而我們都無力承擔(dān)的事，卻將它告訴了你，那只會是害了你?！?p> 岑老太太說得情真意切，萬寧聽得淚水漣漣。
她想要辯駁，想要爭論，可是看著頭發(fā)花白的老夫人，那些硬氣的話便說不出口。
岑平一心想要保護(hù)她，所以趁著轉(zhuǎn)任的機(jī)會偷偷將她一同帶到了秀州。
以前她恨岑平不繼續(xù)追查，所以想方設(shè)法要進(jìn)入岑家膈應(yīng)著他，但冷靜之后，她又覺得自己自私。
若滅她滿門的真得是岑平都無力抗?fàn)幹?，那她的出現(xiàn)極有可能也會給岑家?guī)頌?zāi)難。
“寧兒，我們不愿你去追查真相，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周全。所以，以后你就是我的孫女，我們岑府的四姑娘，我們會把你護(hù)得好好的?！?p> 萬寧萬千思緒匯聚在了胸口，只覺透骨酸心、欲哭無淚。
她想要真相，想要報仇，又不想害了岑家，害了旁人，她難受、無奈，不知如何是好。
貝齒咬唇，一絲血腥咸味讓她有了些許清醒。
她得堅持下去，即便前方是條不歸路，她也要走下去，只是她不能拿岑家作為陪葬。
拿無辜之人的鮮血、尸骨作為鋪路石，那她與那食人血、吃人肉的禽獸又有何不同？
朝著老太太行了禮，萬寧轉(zhuǎn)身退下。
萬寧走后，進(jìn)來伺候的段嬤嬤瞧著老太太眼睛發(fā)紅，似是剛哭過，不由驚了，忙問道：“老夫人您這是怎么了？可是四姑娘惹惱了您？”
岑老太太搖了搖頭。
段嬤嬤心中所憂，再也按捺不下，直接就將自己對萬寧身世的懷疑說與了老太太聽。
“你這個老妖精，還真是瞞不過你?！贬咸珖@了口氣，“對，她是蔓娘的女兒，當(dāng)初她出生時我們還都去瞧過，像個小貓兒一樣，軟軟的，粉粉的，現(xiàn)在都長成這般天仙一樣的人兒了?！?p> “那您為何不全部都告訴她，也不和大娘子說清楚？”段嬤嬤不解。若是把一切都說清了，大娘子也不會如此變扭，家里也就安生了。
岑老太太只能把萬寧家中慘禍簡要地說了，至于岑平的猜測她斷斷是不敢說的。
“這孩子一心想要報仇，可這仇也許賠上我們整個岑家也報不了。
況且平哥兒說了，此事毫無證據(jù)，若是與寧兒說了過往，以她現(xiàn)在的性子哪怕玉石俱焚都要個真相，到時候她這盧家唯一的血脈都會保不住。
我不與她都說了，她即便過幾年慢慢查出來自個兒爹娘身份，那時年歲漸長，性子也會沉穩(wěn)些，懂得權(quán)衡，想必不會走那極端。
何況，這孩子已經(jīng)及笄，到了說親的年紀(jì)。要是尋個合意人家，好好待她，心性兒磨了，終能保得萬全。
平哥兒說得對，她的爹娘定是想要她一生安好，平安順?biāo)斓?。我們岑家欠著她爹娘天大的恩情，若是沒能護(hù)好她，那我們死后有何顏面去見她的爹娘?！贬咸芍韵Ｍ鼙Ｖf寧。
“也虧得您和主君一片苦心，只望四姑娘能明白才好?！倍螊邒吒袊@。
“她懂得，這孩子聰慧，我們真心待她，她心里頭都明白?！贬咸抗馍铄涠职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