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朱達收糧的第三天,鄺記糧行的水牌起始售價依然是一兩一石。
今日鄺記門外的圍觀百姓更多了,南京城好久沒有這般熱鬧可看,誰還不想來瞧些新鮮?若是兩邊動起手來最好,這熱鬧才夠勁!
也有些商賈前來觀戰(zhàn),為的是學些商戰(zhàn)本事,江南第一家的鄺訥與人交手,必然精彩絕倫,若是有幸學去一兩招,自家的買賣或許還能做得再大些。
只是苦了維持秩序的差役們,這兩天應天府和上元縣、江寧縣的衙役糟了大罪,不但要四處捉拿前湖刺殺事件的真兇,還要輪班來這邊為什么倒霉的糧食爭奪戰(zhàn)阻攔百姓。
今日來了近千人圍觀,上元縣派了上百衙役才將將把場子控住,大多數(shù)人都被驅趕到鄺記百步以外站立,只有朱達的人可以在鄺記大門前停留。
奶奶的,又不是本府衙的份內差事,大熱天的遭罪,這還有天理國法嗎,皇親國戚把人當人看嗎?
朱達等“賺錢三人組”已經顧不得縮頭縮尾,話說天氣太熱,總悶在馬車里實在難熬,三人找了處陰涼處歇著。
“冰水、冰茶、冰酸梅湯賣嘞~~”有小販四處吆喝著,售賣帶著冰碴兒的各種飲品,立即被看熱鬧的百姓和商人爭相搶購。
“小販過來!”朱達嚷嚷道。
那小販推著獨輪車,來到三人身邊點頭哈腰客氣著。
“冰鎮(zhèn)酸梅湯,多少錢一碗?”旁邊黃倫問道。
“冰水一兩銀子一碗,冰茶和酸梅湯三兩一碗,不二價!”
“奸商,剛剛明明聽你叫賣十文錢一碗的。”黃倫大怒道。
“這位爺,您先消消氣?!蹦切∝湹溃骸澳磁匀硕荚谶h處觀看,只有你們能進入‘戰(zhàn)區(qū)’,必然是身份尊貴的,便宜賣了還不跌了您的身份?再說您看十文錢的可有這特制冰碗?”
“小人能進來售賣,也是花了大錢周旋差人們,這成本可得算進去?!毙∝溡膊辉诤醢绯黾樯棠樱恼f對付奸商就得用奸商手段。
“休要多言,來三碗酸梅湯吧?!敝爝_熱得煩躁,直接打斷了黃倫。
“三碗?那就是我沒得喝了?”黃倫心中憋屈,心說主人實在吝嗇,自己為他省錢,他也不知道給我買一碗。
冷著臉扔給小販十兩銀子,沒想到那人又跟了一句:“沒帶銀剪子,一會兒再喝一并算賬?!?p> 說著打開厚厚的棉被,用冰碗盛了遞過去,氣得黃倫只翻白眼。
天氣太熱,朱達等人三兩口就喝了干凈,本想再來一碗,又心疼太貴,只能各自舔著冰碗取涼,一不小心,周洪竟然咯了牙。
這冰茶買賣,自然是岳炎安排的,小販就是南京明月樓的堂頭王銀。
岳炎從蘇州帶來不少的硝石,也在家里做起了竹筒冰,今日南京城難得一見的商界大陣仗,岳公子怎么能錯過賺錢機會?
高價賣給朱達,也是存了惡心他的想法。
如今岳公子正與鄺訥一起,在鄺記糧行的閣樓上喝冰茶呢,樓上時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
……
……
開板賣糧,黃倫也不二話,忍著燥熱干渴,安排人進去買糧。
鄺記的玩法,又變了。
一兩一石,只賣了一百石,瞬間漲價到一兩二錢。
“接著買!”朱達不屑道。
得到主子的指示,黃倫根本不去思考,連一碗冰茶都不舍得,誰幫你算賬,你說買,咱就干!
一兩二錢,賣五百石!
漲價到一兩三錢,再賣一千石!
再跳價到一兩五錢,這次賣了兩千石!
……
今日鄺記的打法似乎沒有套路可言,朱達已經入巷,毫無脫身可能,如今他也不再叮囑黃倫放慢速度,只不過兩萬石,早些買光省得對方肆意漲價。
水牌上的糧價已經漲到一兩六錢,四周看熱鬧的人群都興高采烈,絕對難得的過癮,好像看小說不花自己錢一般的代入爽感,連連大喊著小販再來一碗酸梅湯!
糧價漲到一兩八錢了,此時還不到午時,四周爆發(fā)出熱烈的喝彩聲!
“再漲高些,看著不過癮!”
“朱大官人挺住,咱不能讓鄺家看扁了!”
“又運走二十車糧,鄺家果然根深葉茂啊!”
……
“不對不對,黃倫停一下。”朱達突然叫停了。
這邊不停在買糧,朱達也在不斷算著賬目。
到目前為止,“賺錢三人組”一兩六錢買了三千石、一兩八錢買四千石、二兩買下三千石,可糧價依然上漲,甚至突破了二兩的心理極限。但已經不容朱達放棄,只能繼續(xù)堅持著。
二兩三錢買了三千石、二兩五錢買了三千石、二兩六錢賣了三千石……
這算下來已經接近兩萬三千石了。
鄺訥不是只剩下兩萬石糧食了嗎?
即使他的糧行還有些備用庫存,可眼下鄺記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糧價已經掛到二兩七錢,掌柜的和伙計們?yōu)槭裁催€在興沖沖的正等著他們繼續(xù)買糧呢?
今日“賺錢三人組”已經投進去四萬五千二百兩白銀!
半日之間,四萬多兩的買賣,圍觀的百姓們都要瘋狂了,太爽了,誰見過如此大的商戰(zhàn)?誰有這等底蘊氣魄?誰敢與皇親國戚當眾掰手腕?
“差不多算了吧?!被ㄥX如流水,周洪有些心驚肉跳,催促著趕緊結束。
可杜成朱達已經紅了眼睛,今日若是就此偃旗息鼓了,他日在南京乃至南直隸就沒有張家的容身之地了。
“買,給我接著買,我倒要看看鄺訥有多少底牌!”朱達發(fā)出了帶著撕裂般的聲音。
“那個誰,再去買三碗…不,六碗酸梅湯來!”杜成低聲嘶吼道。
……
太陽終于落下山,暑氣的燥熱漸漸散了。
兩日半時間,鄺記共出糧十三萬石,獲銀二十七萬兩,“賺錢三人組”四個月來在直浙一帶搜刮的錢財,一戰(zhàn)耗空。
當日鄺記售糧最終價格停止在三兩五錢上,全部糧米平均售價二兩零七分有奇。
“若是這些糧食留在南直隸,可救多少災民性命??!”
在人群外的高處,站著幾位衣著樸素卻氣度不凡的老者。說話的是總領南直隸賑災職責的南京工部侍郎高銓,他身邊不住搖頭的幾位,分別是南兵部尚書韓文、南戶部尚書王軾,還有老當益壯龍精虎猛、愛寫小說愛生兒子的南吏部尚書林瀚。
這場百年難見的商戰(zhàn),自然也吸引了南京六部高官的注意,若不是與林瀚不對頭,南京守備太監(jiān)傅容也想來親自觀戰(zhàn)。
若干年后,這場蕩氣回腸的糧米爭奪戰(zhàn)依然是南京城酒樓茶肆里議論的經典戰(zhàn)役,眾人佩服的是鄺員外江南第一家的尊號名不虛傳,卻沒有幾個人知道,真正的幕后推手,是那個只有十五歲的,看似人畜無害的大明文宗岳公子!
岳炎今日賣酸梅湯也賺了百八十兩,不過他并沒有露出勝利的笑容,今日之戰(zhàn),只是剛剛開始!
鄺訥不是只有六萬石糧米嗎,多出來的七萬石哪兒來的?
場邊連喝了四五碗酸梅湯的“賺錢三人組”,一副疲憊模樣,各自心里狐疑盤算著,周洪心疼銀子眼淚都快下來了。
一個家丁模樣的人急匆匆趕過來,在朱達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朱達原本就發(fā)黑的腫眼泡立即不受控制的抖動起來,晃了兩晃險些栽倒在地。
“什么?鄺訥把銀子挪走,正在各地大肆收購苜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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