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三貫?zāi)税涯樕险慈镜幕覊m,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又是近年關(guān),我也是怕有人偷豬,于是就打著燈籠往那邊走了走,誰知他看我過來了撒丫子就跑?!闭f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破舊的錢袋,里面有一串鑰匙。他將鑰匙舉到眾人面前,“諾,看見了嗎?這是我昨晚在那邊撿的,王老五家的鑰匙,上面還刻著一個德字?!?p> 趙小錢接過鑰匙,仔細(xì)觀察了一番,上面還真是刻著一個“德”字。
一個老實巴交的人,晚上不休息反而來別人家的豬圈附近,這行為屬實奇怪,但單憑這點,是萬萬不能給王老五定罪的。
趙小錢手指捏著下巴,眼睛盯著眼前那堆灰燼,片刻后才將目光轉(zhuǎn)到王老五身上,問道:“王老五,你昨兒晚上來周三貫家附近,可屬實?”
她話還未說完,身邊的那幾個大漢往前湊近,嚇得王老五趕緊退后,一個踉蹌栽坐在地上。
“……啊……是,我……”
他怕是被嚇傻了,神情木訥的點了點頭,一句利索的話都說不清。
“王老五別怕,你只管說說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他們不敢打你的?!?p> “不然的話,小爺我肯定打得他們滿地找牙。不信?那就試試?!敝苡形⒉[起眼睛,活動了活動手腕。他語氣輕浮囂張,拖了些尾音,聲音煞是好聽。
周三貫聽到這話當(dāng)即啐了一口:“怎么還都向著他,是我家的豬被燒死了!也沒見你們安慰我一句,切!”
“……我之前不是也安慰過你了嗎?!?p> “你……你……”周三貫被周有氣得火冒三丈,臉色瞬間漲得通紅。
想起之前周有安慰周三貫的那番話,趙小錢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是控制住了,她緊抿著嘴,臉上呈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模樣。
這時,栽坐在地上的王老五突然說話了,“我昨兒……昨兒傍晚確實點火了,不過是燒的豬圈里的穢物……我真的沒有點周三貫家的豬圈?!彼D了頓又說:“也許這場火災(zāi)真是因為我引起的,這幾天一直在刮大風(fēng),我想……是風(fēng)把火星刮來了,給老周家點著了?!蓖趵衔逭f著愧疚的低下頭,不敢去看周三貫。
周三貫一聽這還了得?當(dāng)即暴跳如雷,他一骨碌從地上蹦起來,指著王老五痛斥道:“嗨,終于承認(rèn)了吧,你就說該怎么辦?我今年是沒法活了。”
這周三貫生得就一副賊眉鼠眼、尖嘴猴腮模樣,說話也是嘴尖舌薄。
趙小錢總覺得之前在哪見過周三貫,眼下突然想起來了,這不是前年和周有買整豬時,只因自己說了一句他家豬的肥膘多,就拿著掃帚將他們攆走那人嗎。
王老五不敢直視周三貫,怯懦地問了一句:“這樣……我把我家的豬都賠給你?!?p> 周三貫不但沒消氣,反而又把王老五罵了個狗血淋頭,“我家豬圈都燒沒了,你讓我把豬往哪放?我不管,直接賠錢給我!”
幾乎是在周三貫話剛吐出嘴邊,王老五撲通一聲竟直接跪在地上。他哀求道:“我實在是拿不出這么多錢來,我家媳婦和孩子還病著呢,真的拿不出這么多錢來?!?p> 這王老五家確實不易,媳婦常年病懨懨的不說,就連那兒子也是整天喝藥,妥妥的病根子,全家所有的活兒都只能由他自己一人擔(dān)著。此刻,他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作揖,皸裂的雙手跟那干枯的樹皮一般,手上結(jié)了的凍瘡也破裂開來,留下一片紫紅。
他痛哭流涕,拉著周三貫的褲腿,希望能得到他一絲諒解,可這周三貫根本不吃這一套,一腳就將王老五給踹開四尺遠(yuǎn)。
將王老五踹開后他又滿臉嫌棄地拍了拍自己的褲腿。
“不是我不體諒你,我也得活啊,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我不管你是去偷去搶或是去挖你家祖墳,你也得把錢給我湊齊?!?p> 聞言,周有跟趙小錢有些怒了,但是卻不好說些什么。
王老五掩面痛哭,邊哭邊說道:“這豬也得了病,估計是不能賣了,這錢我拿什么還啊?”
“呦,行啊王老五,之前還說還我豬,原來是豬病了啊。幸虧我的豬圈都被燒壞了,不然你還想讓我再養(yǎng)一欄病豬啊!”周三貫大聲吼道,可話一出口,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只可惜他的這些小動作都被周有跟趙小錢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僅僅就是這么一句句話,兩人靈光一閃,頭腦中一下想到一個十分荒謬卻也不乏可能的猜測。
兩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后轉(zhuǎn)頭齊刷刷地朝周三貫看去。
看著兩人盯著自己看,周三貫身上像是爬滿了毛蟲,渾身都不自在了。他說:“你……你們看我干嗎?”
周有走近,抬起胳膊搭在他肩上,笑嘻嘻地說:“周三貫啊,等等我給你講個好玩的事。”說完,他又招呼著周圍看熱鬧的人將周三貫和王老五看好,千萬別動起手來。
隨后向趙小錢一招手,兩人一前一后來到那廢墟中間。
趙小錢剛蹲下身就聽到周有在耳邊輕聲說:“你信不信,周三貫是自己把自己家的豬給燒了?!?p> “信!”趙小錢語氣十分堅定,“因為昨晚刮的東北風(fēng),而王老五家在周三貫家西北方向?!?p> 趙小錢那會兒低著頭在地上用腳畫圈時就注意到了身后堆積的枯葉,如果是東北風(fēng),那火星怎么會刮到周三貫家中呢。
“還有啊,你注意看這一堆廢墟?!敝苡心闷鹨粋€燒了半截的木頭戳戳躺在面前的死豬,“這豬圈四角燒得最嚴(yán)重,基本上都焦化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見趙小錢不吭聲,周有轉(zhuǎn)身這才發(fā)旁邊早沒了人影。
趙小錢走到豬圈西南角,在一堆未完全燒著的木板中翻找了幾下,沒一會從那黑乎乎地廢墟中抽出了個燒了一半的木塊。
“就是這個了?!壁w小錢心里暗自高興。
她拿著那木板心滿意足地走至周有身邊,“果然不出我所料,木板上被潑油了?!?p> 周有臉上并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他接過木板自習(xí)端詳了一會,然后又舉起手里的木板朝著周三貫的方向晃了晃。
“我這樣看不見,你悄咪咪地看一眼周三貫是什么神情?!?p> 趙小錢噗嗤一笑,“你也太損了吧——”
“——你等我看一眼啊?!壁w小錢微微側(cè)身,只見不遠(yuǎn)處周三貫像只大鵝一般伸長了脖頸,焦急地巴望著這邊。
“他慌了。”
“這肯定得慌了,折了豬圈又賠豬,能不慌嗎。”周有眼皮微抬,笑著說。
趙小錢聽他這么一說,也跟著笑起來了。
不遠(yuǎn)處圍觀的人不明所以,“那倆人怎么還笑起來了?!?p> “誰知道呢,可能是看到那些豬,一時沒忍住?!币蝗私拥?。
“話說,周三貫?zāi)愫軣釂??怎么一直在流汗?!?p> 周三貫宛如一個汗人,汗珠順著臉頰直淌,他摘下帽子,邊扇風(fēng)邊解釋道:“熱的,熱的,那會一路從衙門跑過來的?!?p> 眾人聞聲也沒再過問,三三兩兩對著面又七嘴八舌地議論起別的事。
趙小錢拿著手中的木板戳了戳橫躺在面前的豬,一臉惋惜。
“這豬還能吃嗎?”
周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陰陽怪氣道:“你就天天想著吃吧,也不想想這豬是不是得了病?!?p> “這豬這么健壯,看上去不像是得病了。”
“誰知道呢,來,搭把手將這豬翻個身。”
周有邊說邊擼袖子。見狀,趙小錢也趕忙擼了一把袖子,費力地跟周有去翻那頭豬。
在豬被翻過來那一刻,兩人驚呆了。
這頭豬的一側(cè)面,鼻子、耳朵、腹下及腹內(nèi)側(cè)密布著血點和斑塊??吹酱颂?,周有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刻從懷里取出一片琉璃鏡,將那豬的嘴巴掰開,細(xì)細(xì)觀察一番,這豬的牙齒舌條處有潰瘍和出血斑的癥狀。
“這豬是得病沒錯了,回去喝點藥,小心點為好。”
趙小錢指著豬的口腔,“大火中,濃煙也能致人死亡,遑論動物。這豬口腔內(nèi)并無煙灰,可想是在燃火之前就已經(jīng)被弄暈了?!毕肓艘粫?,她朝周有問道:“王老五說他家的豬也病了,我們還要過去看看嗎?”
周有從地上站起身來,活動了下脖子和手腕,“去,把周三貫也一起帶過去。”
兩人走到那邊跟王老五打了個招呼,告訴他要去他家看看那豬。周三貫站在一旁側(cè)耳聽著,時不時吞咽一口,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王老五不知為何面露難色,猶豫了好一會,似乎不愿讓人去到他家里。
“爹?”正在王老五猶豫時,一陣清亮的聲音劃破嘈雜的人聲,闖入眾人耳中。
循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是一高高瘦瘦的少年,長相十分干凈,皮膚在陽光下呈現(xiàn)一中病態(tài)的蒼白,嘴唇微微泛白,應(yīng)是氣血不足。
眼前的少年正是王老五的兒子,名喚阿楠,就是旁人口中所說的那個病秧子。
見王老五哭喪著臉,阿楠走上前,輕聲詢問了下情況,他的聲音不大,并且有些虛弱,如潺潺流水般,細(xì)潤溫和。
王老五只一個勁的說沒事,并沒有將剛剛發(fā)生的事告訴阿楠,他拍拍阿楠的肩,囑咐了幾句:“一會這幾位官府的人要去家里,你先回去看看你母親,她身體不好,就不要讓她出來了?!?p> 阿楠點點頭,先王老五往家里走去,看著阿楠快到院口那兒,王老五才放下了心,同意周有他們?nèi)ゼ依锊榭础?p> “家里很亂,孩子他娘怕人,各位見笑了?!蓖趵衔宓拖骂^,滄桑的臉上顯露出卑微的神色。
“無事,我們只去院內(nèi)看看。”周有安慰道。
兩人跟在王老五身后慢悠悠地走著,邊走邊打量著四周,一路跑來怎么也不能接著回去啊,得找點好玩的。
“哎,小錢兒,等會咱們?nèi)ツ呛匣姘??!敝苡锌拷w小錢耳邊,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小聲跟她說話。
趙小錢擺擺手,沒好氣地說:“誰讓你這么叫我的,你咋還不小金錠兒小銀兩兒小銅板兒的叫呢?”
周有稍稍一頓,嬉皮笑臉地脫口而出一句:“小鐵片兒?!?p> “……”
王老五家離周三貫家很近,沒幾步路就到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小而整潔的院子,四角出還圈起來喂了些雞和鴨,院里清掃得干干凈凈,根本沒王老五說的那般不堪,豬圈在院墻外面,幾頭病豬被關(guān)在臨時搭起的小棚子里。
周有和趙小錢站在棚外看了兩眼,都不用進去細(xì)看,這豬跟周三貫家的豬得的是同一種病。
“滋滋,真相大白嘍,把這件事弄完,咱倆去酒館吃點去,話說小爺肚里的水吐完后都餓了?!敝苡须p手交疊放在腦后,慢悠悠地朝周三貫走去。還沒等走到周三貫身邊,他就急不可耐地問:“周三貫,好手段啊!自家豬得了病,就想著法子嫁禍別人?!?p> 周三貫身子一僵,像塊木頭一般杵在原地。
“你……你什么意思?”努力鎮(zhèn)定下來,周三貫掐著腰,瞪著一雙綠豆小眼,那架勢,周有看了都以為是自己搞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