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怕的不是沒有電梯，而是在安檢的時候被叫住。惶恐得不知犯了什么錯，在眾目睽睽之下開箱，打開五臟六腑，驗明正身。路人一個個朝箱子里看，她不知道大家在好奇的看什么，也不知道要她應(yīng)該找什么，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她急得滿頭大汗，也許體溫早已超過了正常。最后發(fā)現(xiàn)原來是兩瓶指甲油，她第一次知道飛機上可以帶的東西高鐵上也會不可以。一直以為飛機要更嚴(yán)格一些。原來它們只是不同的圈子。
眼看著時間來不及，她問她們，“有沒有幫忙把行李運送到車上的服務(wù)？”
“你說的小紅帽吧？”一個安檢說，轉(zhuǎn)頭向第二個。
“但這個點小紅帽下班了?！钡诙€聲音說。
“肯定下班了。”第三個聲音說。
“到乘車的地方，只有扶梯，沒有直梯，”她再三確認(rèn)，“嗎？”好像多一個嗎字會帶來一些希望。
“是的?！钡谒膫€聲音說，轉(zhuǎn)頭向第五個。
“你就沿著扶梯！”第六個說。
她猶猶豫豫，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請這些聲音中的一個幫忙拉上扶梯。
“我們在上班哪，走不了哇，擅自離崗要被領(lǐng)導(dǎo)批的！”離她最近的那個聲音說，突然轉(zhuǎn)頭朝后面說，“大家注意，領(lǐng)導(dǎo)來了?！?p> 這時候，一個男的踱著步子走到她們跟前，凸起的肚子，手背在后面。他的步子踱得悠哉，看上去更像小說里的領(lǐng)導(dǎo)，而不是他本人。領(lǐng)導(dǎo)指了指屁股口袋里的鏈子，對著她們說，“我看你們這個牌牌都沒戴好，”邊說邊演示著該怎么插好。在演示的途中，他用余光上下打量了一眼她，和她的箱子們。還沒演示完，領(lǐng)導(dǎo)晃悠了兩下身體，突然轉(zhuǎn)身要走。一串鞭炮屁便噼里啪啦炸了出來。領(lǐng)導(dǎo)說，“笑什么，這叫響屁不臭?！彼齻兌嫉椭^，上身控制不住的抖動，腳卻不敢移動。
明明就很臭，色香都不差。她用帶著西柚味道的濕巾擦了擦臉，默默的推著箱子們?nèi)チ朔鎏萸啊５攘撕镁?，成群結(jié)對的女子嘻嘻哈哈而過，阿姨們也只是瞟她一眼，像剛才那個圓肚子。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她終于靦腆的開口請求幫忙，對著一個人高馬大沒有圓肚子的男生。他已經(jīng)上了扶梯，又跳幾格下來，很爽快的就拎走了。她心想，什么狗屁女拳！她不知道還能尋求誰的幫助。她不知道此刻她們會不會從網(wǎng)絡(luò)里跑出來罵她一通。她只知道她們不會幫她拉一把箱子。也許，她們就在那些成群結(jié)隊的嘻嘻哈哈當(dāng)中。
她在高鐵上的時候，走錯了車廂。座位號當(dāng)成了車廂號，車廂號當(dāng)成了座位號。
她問了乘務(wù)員，他說要去她自己的座位要還穿過好幾個車廂。他看了看她的箱子們，說完就走了。她明白，這不是飛機。乘務(wù)員的工資和空姐空少的工資差了不是五十步。馬克思的生產(chǎn)力里不算感情。感情是附加的。
車廂里塞滿了人，彌漫著盒飯的和汗液的味道，很多只腳伸到走廊里，像列隊歡迎的士兵。有的口罩戴在鼻子上，有的戴在下巴上，眼睛都暴露在外。她在一雙雙眼睛里，滿頭大汗，交替的推著箱子，一點一點緩緩前行。
路過餐車的時候，終于遇到一個好心的男士，他拿著筆記本，在餐桌上工作。
他說，“你就呆在餐車?yán)锇?，到你座位上還要好幾節(jié)車廂?！?p> 她想起那些眼睛，想起那一只只腳，便在過道另一邊靠窗的座位上坐下。
他很熱心的幫她把箱子挪好擺正，她感激不盡。
他拍拍手說，“你一個小姑娘真不簡單啊，一個人拖著兩只大箱子?！?p> 她猶豫了一下，笑著說，“剛剛結(jié)束隔離”。
他怔了一下，屁股從過道挪到了更遠(yuǎn)處窗子，“現(xiàn)在我們都自由出行，不是都，不隔離了嗎？”
她不知道什么心理作怪，故意大聲說，“我之前從美國飛回來，在合肥隔離了十四天?！甭曇艉艽螅麄€餐車都可以聽到。一個乘務(wù)員把牛肉飯灑了一地，另一個乘務(wù)員在旁邊座位默默的吃了一口米飯。一個爸爸帶著小兒子在吧臺買零食，小孩子嚷嚷著不要面包，要吃薯片。
他迅速把下巴的口罩蓋住了鼻子，“你們，那都，是正常人吧？”
她從來都不知道怎樣才算是正常人。她想起了臨走時他們給的各種證明材料和綠色健康碼，“我有隔離證明和核酸檢測報告證明，還有綠色安康碼和未出現(xiàn)異常的國家防疫碼。是正常人吧？”
他訕訕的笑了笑。
她苦笑道，“這樣的話，我還是應(yīng)該呆在餐車，這里人少，”邊說邊拿出酒精噴霧，在她自己，她周圍和她的箱子上噴了噴，“這樣可以吧？”
他又訕訕的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他走過來，離她一米遠(yuǎn)，舉著手機，“你看，我們家這還有一個孩子。你看你從美國回來。。。。。。能加個微信嗎。。。。。。萬一有需要好聯(lián)系?！?p> “哦，你想要問出國留學(xué)的事吧？”她還沉浸在感激里，覺得應(yīng)當(dāng)知恩圖報。
“我孩子還小，”他吞吞吐吐，“萬一感染個什么，好及時聯(lián)系到你?！?p> 她微微怔了一下，握著的手機又塞了回去。她才注意到，他的口罩都快蓋住了眼睛。她總怪生活布滿了欺騙?？缮顝膩聿徊刂粗?，它就在那里露著，只是她經(jīng)?？床坏蕉?，她飄在半空中。
她說，“你放心。我所有的個人信息，小到最后一餐隔離我吃了什么，都在國家信息系統(tǒng)里可以查到，都在出行系統(tǒng)里有報備。你若真的有事，可以撥打12345，他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找到我?！?p> 那人退回來自己剛才的座位，打了幾個電話，收拾好電腦離開了。
車廂里，幾個小伙子在打著撲克。幾個年輕的乘務(wù)員在聊天，他們說著路過濟南晚點不晚點。她突然想知道濟南的趵突泉還有沒有在冒著清冽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