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第一次自殺失敗的人,選擇第二次自殺的幾率會降低百分之五十,徐順風就是這樣,他用自己不太靈光的腦袋想了又想,決定還是先不死了,他要去找楊曼麗。
他想:麗麗從沒說過她是因為不喜歡我才離開我,這就證明她對我是有感情的,是愛我的,只要我想辦法給她買到想要的東西,她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
他想到這,頓時覺得生活又恢復了希望。
人生就是這樣,希望就是一線的生命,有它就有生命,沒了它生命也就沒了意義。
可現(xiàn)實又一次狠狠抽了徐順風幾個耳光。
一連兩三個月,徐順風都沒找到楊曼麗,她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徐順風發(fā)出的信息和打出的電話也都像泥牛入海,有去無回。
這幾天,徐順風晚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每每都是到夜里十一二點才能睡著,睡著之后,就是一個夢接著一個夢的做。
夜里,他夢到自己走到了一座高樓的房頂,看著周圍黑壓壓的天空,渾身發(fā)冷,天上沒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大團大團的烏云,他探出身向著樓下看去,只見高樓下面并沒有道路,而是流動著黑色的水,整個城市都被黑色的水淹了,他仔細辨認,發(fā)現(xiàn)水里游著一條一條巨大的鯰魚。
忽然,一個滿身綠苔的女人騎著一條大魚從水里鉆了出來,躍上天空,沖著徐順風沖了過來,徐順風嚇得一身冷汗,趕緊回頭跑,可那個女人已經(jīng)騎著魚躍過了他頭頂,她一把抓住徐順風的衣服把他拉到了空中。
徐順風看著腳下幾百米的黑亮亮的水還有里面恐怖的魚,胡亂掙扎,他抬頭一看,頭上那個女人竟然長的很像楊曼麗,她猙獰著面孔,忽然沖著徐順風笑了一下,嘴角邊兩只尖尖的獠牙露了出來。
徐順風嚇得大叫起來,呼吸急促,忽然,那個女人松開了手,徐順風瞬間墜落下去……
“咚!咚!咚!”
徐順風躺在床上,沉浸在恐怖的夢里無法醒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忽然響起,硬是把他從睡夢中拽了出來。
他起身,在床上定了定心神,恢復意識后,聽到門外還在使勁的敲打,他走到門邊,從貓眼向外看去,竟是李功。
徐順風還以為李功再也不會搭理自己了,想不到會是他來。
李功跟徐順風都是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濃眉長目,此刻正一臉兇氣的站在門外。
徐順風還沒開門,心里先膽怯起來,說實話,他怕這個同村的兄弟,李功身上的一股邪氣和狠勁讓他望而生畏,就像動物界常提的血統(tǒng)壓制,他既怕這個人又敬這個人,歷史上把這稱為‘側目’。
門外又是一陣暴躁的敲擊,徐順風慌了神,趕忙打開了門。
門一開,李功剛剛還俊朗的臉頓時變得扭曲起來,喉嚨里發(fā)出野獸低吼般的聲音,捏著鼻子罵道:
“徐順風!你丫屋里這是什么味?你在家燉屎吃呢吧!”
徐順風賠笑說:“看你說的,快進來坐?!闭f著就往里讓。
李功皺著眉頭坐上椅子,翹著二郎腿點燃了一根煙,圓圓的火點忽明忽暗的燃燒著煙絲,李功吞云吐霧沒一會兒,徐順風的屋里就白蒙蒙一片了。
徐順風并不反感,這氣味反而在安慰他,盡管這樣說有些曖昧,但這氣味證明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愿意與他產生關聯(lián),愿意把自己的味道留在他的房間,這讓他生出自己并不孤單的感覺。
“不說廢話了,給我拿點錢?!?p> 李功這句話像一盆涼水澆在了徐順風的頭上。
“你……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李功不耐煩的抖著腿。
“我那點錢你也知道,都給麗麗……麗麗了?!?p> “你媽給你的錢呢?”
徐順風聽李功提起母親,心里一沉,吞吞吐吐說:“都……都給麗麗……買車了……”
李功聽了,冷笑了兩聲:“你咋那么多情呢,要女人不要兄弟是吧?重色輕友???你花幾萬給女人買車,沒錢救兄弟的急是吧?干脆絕交唄,這兄弟讓你當?shù)?。”說完又抽出一根煙叼在嘴里,梗著頭不語,這駭人的沉默對徐順風無疑是巨大的壓力。
徐順風看李功動了氣,就像離群的綿羊看到了猛虎嘶吼露出的獠牙,心里一陣慌亂,忙說:“你說你說,你需要多少,我……我這還有幾千——”
“五萬?!?p> “我……我哪有那么多……”徐順風說話的口氣就像是自己犯了錯。
李功長長吐出一口濃煙,吸了吸鼻子說:“你奶那支鐲子呢?”
徐順風壯著膽子看了李功一眼,小聲說:“那……那不是你說為了給我找工作……已經(jīng)賣了嘛!”
李功又皺起了眉頭,咬牙切齒的說:“我說另一只!”
“另一只我奶早就賣了,我真沒騙你。”
李功表情緩和下來,換成略帶商量的口吻:“那你說我怎么辦,讓我空手回去?”
徐順風并不是不想幫助李功,他相信所有的善行都是在修善業(yè),所有的善業(yè)都會結善果,所以幫助李功,在將來的某個時刻,自己也一定會有好報。
可李功要的是真金白銀,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最能真正解決困難的金錢。徐順風的那點油水早就被楊曼麗榨得干干凈凈,就像被人嚼過的甘蔗渣,哪里還有什么剩余價值可言?
徐順風現(xiàn)在能開的只有空頭支票:“我……我答應你,只要我有錢了一定給你。”
李功一根煙抽完,吐出最后的一口煙霧,順手把煙蒂彈出了窗戶:“行,你打個條?!?p> 夏日午后慵懶的陽光無精打采的照進窗戶,打在時久褪色的舊沙發(fā)上,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橫七豎八的散落著五顏六色的包裝袋和塑料瓶,油膩的墻面上除了幾張楊曼麗的照片外就只有一張世界地圖,布滿破洞的蚊帳下面是徐順風亂糟糟的折疊床。
自打李功拿著欠條心滿意足的離開后,徐順風就一直坐在這張床上,依舊呆呆的坐著。
叮咚!
徐順風的手機屏幕亮起,一條信息浮窗映入他的眼簾:
“在嗎,我是楊曼麗,我想跟你見面,地址在天成名苑8號樓2單元1502,速來。”
剎那間,這條消息像一針足量的興奮劑,一下注入了徐順風的靈魂,他覺得后腦發(fā)熱,身體像過電一樣由腳至頭酥麻顫栗。
他反復的揉了揉眼睛,一再確認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他跪在床上,撅著屁股,雙手抱著手機,認真而貪婪的閱讀著屏幕上的每一個字,每個都像電擊一樣在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
他沒看錯,真的是麗麗發(fā)來的!
徐順風感覺身上仿佛生出了無數(shù)雙翅膀,每雙翅膀都像雄鷹一樣充滿了力量,當他換好干凈衣服飛跑出樓道奔馳在路上的時候,真怕自己會隨風飛起來。
他坐著出租車,不停的問司機能不能再快一點。
司機沒有理他,像這種毛頭小伙子他見的多了,干什么都那么急躁,就像久旱草原上的羚羊,為了喝那口渾濁污穢的水,就敢不把池塘里的鱷魚放在眼里。
當徐順風喘著粗氣躥進天成名苑八號樓的電梯里時,他還在擔心襯衣上的一個黑點。
那是他剛剛下車時不小心在車門上蹭到的,這讓他很擔心,不知道會不會因此影響麗麗對他的印象,他把唾沫吐在手指上,用力去揉搓那個黑點,卻適得其反,越揉越大。
就在十五樓的電梯燈亮起的時候,他放棄了與那個黑點的戰(zhàn)斗,隨著電梯門的緩緩打開,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出了電梯。
剛出電梯,他就察覺到了異常。
樓道里有人在大聲吵鬧,摔砸東西的聲音里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幾個不同聲調男男女女的聲音混亂的罵著不堪入耳的臟話,吵得整個樓道像是菜市場打架斗毆的案發(fā)現(xiàn)場。
徐順風來到1502室的門前,驚訝的發(fā)現(xiàn)那嘈雜刺耳的聲音竟是從這里面發(fā)出來的。
他探身向里面看過去,屋子里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破碎的東西,沒有一樣東西是完好的,電視碎了,空調爛了,冰箱門都被砸了兩個深深的坑洞。地板上,七八個男男女女正扭打在一起。
一個身穿黑皮衣的短發(fā)中年婦女正死命拽著跪倒地上女人的長發(fā),兩支金晃晃的耳環(huán)隨著粗暴的動作搖曳生姿,另一個肥胖的女人狠狠掄起手里的皮包砸向地上女人的胸部。
窗臺那邊,兩個身材高大的漢子正圍著一個瘦高的男人毆打,一邊罵罵咧咧的踢踹一邊悠閑的抽著香煙,瘦高個的臉上青一塊紅一塊,鼻孔嘴角還微微流血,他默默的承受著,一聲不吭。
那個整臂文著五顏六色龍紋的男人一腳踹在瘦高個的大腿根上,瘦高個痛苦的彎下身去,花臂男由于后坐力微微后退,無意間回頭一瞥,正巧看到門口呆立的徐順風。
花臂男的停止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幾個人都停下了動作,轉頭看著徐順風。
“你是干嘛的?”那個肥胖的中年婦女一手拉扯著地上女人頭發(fā),抬起頭惡狠狠的問。
徐順風被這一幕嚇得有點說不出話,腿和嘴都打起了哆嗦:“我……我找……楊曼麗?!?p> 那女人聽了,忽然冷笑了幾聲,喘著粗氣跟身旁的女人說:“呵,還真有人來,我發(fā)了二十四條消息,這還是第一個……你不是找楊曼麗嗎?看,就在這呢!”
她粗暴的扯起地上女人的頭發(fā),炫耀式的露出那女人的臉。
徐順風看清了那張臉,正是那張讓他魂牽夢縈日思夜想的臉,此刻那張臉上沒有了紅唇脂粉,更沒了往日的明眸與笑靨,混亂的頭發(fā)胡亂的垂下來,擋住了它的一半,露在外面的另一半則籠罩在驚恐和痛苦中。
“估計你也是她釣的凱子吧,來看看,這個騷婊子勾引別人丈夫,臭不要臉的住在這當小三,破壞別人家庭!你還要不要點臉了?”說著說著,黑衣婦女揚手‘啪啪’在那張仰起的臉上狠狠打了兩個耳光,雪白的臉頰上頓時現(xiàn)出幾個紅色的指印。
這幾下仿佛是打在徐順風的心上,痛的他差點沒暈過去,那張曼妙的臉蛋自己連親吻都怕會損傷,怎么能承受的住那樣暴戾的擊打呢?怎么有人能對那樣嬌嫩的臉下這樣的毒手呢?
徐順風激動的快步?jīng)_到黑衣婦女的面前,叫道:“我是她男朋友,你不要打她,你打我!打我!”
他逼人的氣勢把那婦女震懾得微微倒退,婦女沒想到腳下的騷女人還會有這樣的追求者,她本來是為了羞辱楊曼麗,叫他認識的人都來看看她是個什么樣的貨色,未成想會遇到徐順風這樣的人。
那婦女還沒說話,楊曼麗倒是先吼了起來:“滾!誰讓你來這的?你給我滾!我跟你沒關系!我死了也不用你管!”
徐順風沒想到麗麗會說出這話,他張著嘴想說什么,卻不知道該說什么:“麗麗……”
“我不認識你,你不要糾纏我,滾!”
徐順風想不明白,麗麗為什么要說出這樣惡毒的話,為什么要拒絕他的好意,難道她就這么厭惡自己?厭惡到連自己的善意都覺得骯臟?他下意識的抬眼看了看窗下扭曲在地的瘦高男。
楊曼麗寧愿這樣卑微低賤的生活也不愿接受自己,這讓徐順風十分不解,難道做自己的女神還不如當別人的情婦?
想到這,徐順風剛剛才釋放出的男性力量瞬間萎靡,一瞬之間,他又重新變回了那個謙卑懦弱的徐順風。
他膽怯了,就像一只誤闖進虎穴的病狗,又像一只穿行貓群的灰鼠,他小心翼翼的倒退著,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悄悄走出了門……
等電梯的時候,他聽到房間里又著傳來叫罵和哭號,但他并不替他們傷感,因為他連在那個房間哀嚎挨打的資格都沒有,那是他無法進入的世界,在這一瞬間,他想,或許那里面的哀嚎可以稱為‘幸福的哀嚎’。
那是他夢寐以求卻從未得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