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縣老城的風貌就像這里土生土長的花草樹木,樸素而溫和,又像一只溫順的綿羊,柔軟沉靜。
而就在一九八六年的那個深秋,在這又小又柔順的迎縣縣城里卻發(fā)生了一件驚世駭俗的事。
走街串巷的女人和閑來無事的男人們聽到這件事后都吃驚的瞪大了眼睛,興致勃勃的奔走相告。
他們口耳相傳的都是同一件事:
曾經(jīng)還是礦地工人的寶樹村農(nóng)民徐高遠帶著一堆人了來到了煤礦上。
他聽說,礦主王占金派人來了,現(xiàn)在人就在礦上。
這次的大礦難,實在是太嚴重了,徐高遠告訴自己,必須為死掉的同鄉(xiāng)討個說法,聲一定要嚴懲無良礦主王占金。
在那個年代,這絕對是大鬧天宮的行為,在這個小小的縣城里,這樣的事就像是炸開了一個原子彈,讓整個縣城的人側(cè)目而視。
已經(jīng)兩三天了,礦上的現(xiàn)場負責人章屏畢真的是心急如焚。
礦主王老板逃了到了省城里,雖說縣里的人投鼠忌器,不敢動用力量搜捕,也特意安排了人跟徐高遠等村民談話,但收效甚微。
談來談去,雙方也繞不過肇事主和賠償金兩個主題。
而這兩方面,都不是那里可以解決的問題。
深秋寒冷,徐高遠帶著礦難死傷的家屬頂著寒風坐在煤礦上整整坐了三天三夜,弄得整個迎縣縣城人盡皆知。
章屏畢派人趕也趕了,哄也哄了,但徐高遠胸中不平,任誰來也打不走,趕不去。
這期間,章屏畢想盡了辦法,翻來覆去的勸說徐高遠注意影響,要他先帶人回去。
可徐高遠哪里會同意?
他心里明白:若是回去,那這些天就白坐了,而且永遠不會得到結(jié)果。
天氣越發(fā)寒冷,徐高遠跟幾個村民坐在麻袋包袱上,向著煤礦辦公樓門口望去。
辦公樓里,裹著厚大衣的章屏畢又來了,他戴著厚棉線手套,提著一暖壺熱水向他們走來。
他走到徐高遠面前,嘆了口氣:
“你們這么坐著也不是辦法啊,這天越來越冷了,把你們幾個凍壞了可怎么好呢?”
徐高遠接過他遞來的熱水杯,急切的問:
“你昨天說今天應(yīng)該有結(jié)果,怎么樣了?”
章屏畢掃了一眼眾人,伸出戴著白線手套的手,神神秘秘的拉著徐高遠衣角進了大門的門房。
專員斜著眼睛看著徐高遠:“昨天這個事已經(jīng)上會了,可茲事體大啊……這不是普通的事故,按照從前的規(guī)矩可不好辦啊!”
徐高遠聽了氣的叫嚷:“那王老板就躲在省城的別墅里,你就這么跟我們胡說八道,他連個面都不露?”
“不是跟你說了——”章屏畢一邊給他遞水一邊偷偷瞄他:
“打你來的第一天起,我就跟你說了……人家有上頭保護著,不是輕易能動的,我也同情你們,我還有個遠房的表哥也在事故中受了傷,我也心疼,我已經(jīng)在積極的協(xié)商了,你們啊只能等著?!?p> “怎么等得起?村里多少人現(xiàn)在還躺在縣醫(yī)院的病床上呢,大家可是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可讓他們怎么活!”
章屏畢捧著水杯,嘆了口氣,安慰道:
“你們著急也沒有用,話說‘窮生奸計,富長良心’,這王老板人不錯,就是摳了點,可你說,那個當老板的不摳呢?是不是?”
這時,就聽門房門響,一個人開門走了進來。
徐高遠一看,這人他認識,也是煤礦的人,姓聶,人瘦瘦高高的,一頭的卷發(fā),每次章屏畢帶著徐高遠去煤礦辦的屋子,他都會躲出去。
后來躲了幾次,再見到徐高遠也不躲了,只是滿臉的厭煩。
聶干部連一眼都沒看徐高遠,徑直對青章屏畢說:“老章,你來一下?!?p> 章屏畢聽了,放下水杯,跟著聶干部走了出去,兩人在門外說起話來。
好在門簾卡住了門,他們的對話順著寒風從門縫里鉆了進來,鉆進了徐高遠的耳朵里,聽得他心理一陣冰涼。
“王老板來指示了,一人再給他們五百元的慰問金,愿意的,老老實實回家,不愿意的就等著進去吧!”
“這……合適嗎?”
“什么合適不合適的,這是咱們管不了的事,你我有什么可說的……我跟你說你可別外傳,市里高老大來電話了,王老板親自接的,王老板跟市里的高老大說了,這是天災(zāi)不是人禍,事故是因為工人操作不當引起的,跟王老板沒關(guān)系,王老板愿意再出五百元已經(jīng)是心慈人善的結(jié)果了?!?p> “就這么直接完了?高老大就信了?”
“嗨,你怎么這么蠢啊,高老大那么聰明的人,怎么會被王老板這兩句屁話就懟回去了?高老大表面上是詢問情況,其實還不是要水頭兒,變著法的想要錢嘛!我還跟你說實話,要是沒有高老大,王老板早就進去了……高老大可是一把大傘啊!”
章屏畢聽了,嘆氣說:“哎,高老大有權(quán)有勢,怎么還這么貪錢呢?”
“不多說了……你明白就好,這事只能這么辦,誰叫那王老板的是高老大手里的人呢,高老大眼下馬上就要高升了,聽說還是重要職位,這個節(jié)骨眼誰敢惹他?……你回去跟他說吧,再這么雞蛋碰石頭,肯定落不著好兒去?!?p> “可……這話我可怎么說???”
“什么怎么說,該怎么說就怎么說!”
聽到這,徐高遠忍不住站起身來,推開門看著那兩人:
“哪個高老大?還敢罔顧法紀!你們告訴我,我就不信這青天白日的,竟沒個說理的地方!”
這句話說出來,嚇得兩個人東張西望著趕緊推著徐高遠進了屋,七嘴八舌連恐帶嚇的讓他閉嘴。
外面幾個村民見狀,連忙也闖進了屋子,就聽徐高遠嚷嚷:“哪個高老大?你們說!”
村民中的馬會計聽了,一拍大腿:
“哦!是不是高若水?早就聽說那個姓王的上面有大人物護著,沒想到是這么大!”
那兩個接待聽了這話,直嚇得魂飛魄散:“你們別胡說八道的!我們可沒說這些有的沒的……好好好,既然你們聽到了,也就直接跟你們說了,礦上就是這個意見,你們趁早拿著錢回,再鬧下去你們也沒有好果子吃!”
幾個村民聽了,氣的渾身的塵土亂抖:
“不成,我們今天就是要個說法,給不了我們說法,我們就在這坐著,絕不走!“
那個姓聶的說:“胡鬧,你們一個小時內(nèi)不離開,安??频娜司瓦^來了。”
徐高遠怒火中燒,氣的嚷起來:“敢動我,我就帶人去縣里找那個混蛋王占金去……再不行我就跑到他家門口去坐著,總能見著他!”
…………
七天之后,寶樹村的村民齊齊聚在村頭的大槐樹下面,上百雙眼睛注視著去討要說法的徐高遠被幾個村民抬回了村。
徐高遠的媳婦跟在后面哭哭啼啼,而徐高遠的老娘看著已是遍體鱗傷的大兒子,兩只深陷的眼窩里卻什么也流不出來,一只干枯黝黑的手緊緊地抓著小孫子徐順風。
當時只有七歲的徐順風,看著父親布滿傷痕的身體,稚嫩的眼睛瞪大老大,里面滿是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