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許從墻角向外探頭,方才的叫聲萬幸沒有吸引到那班官兵,再仔細看,只見那些官兵器械精良,訓(xùn)練有素,正朝著北城兵馬驛疾行。
從徽記上紹許真真切切看到了一個“藩”字,想來是傳聞中那支虎狼之師前來增援危急戰(zhàn)事。
若放在之前,紹許定是有十萬分之慶幸的,可如今他已被朝廷通緝,如若貿(mào)然現(xiàn)身,必要被這些人拿下,絕無生存的可能。
紹許目光遠送,直至那幫官兵消失在土路上,這才回頭,打定主意要回驛舍等候椒爺消息。
這個決定自是惹來眾人猶豫,薈娘走來牽起紹許的手,暗示說椒爺一身本事,未必會出什么意外,眼下貿(mào)然折返,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就完了,倒不如派個人回去接應(yīng)。
“不行,方才我們逃走,那幫衙門的官差早都記下了相貌,想來已經(jīng)將咱們視為一丘之貉了?!?p> 潤春不無考量顧慮,紹許靠在墻角,正在想該如何聯(lián)絡(luò)椒爺,此時巷子另一頭傳來幾聲呼喊,竟是小駝哥的聲音。
“喂——來這邊。”
小駝哥側(cè)著半拉身子,在歪七扭八的巷子里也不知找了多久,可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紹許等人一看是同伴,趕緊湊了過來。
“你怎么在這?老財呢?”
紹許意外之余,更有慶幸,可這話剛問出來,只看小駝哥扭過頭擦了一把淚:
“別問了,椒爺在我那,時方才我恰好在街上看到她受了傷,你們跟我走,這有個好去處?!?p> 紹許隱約感覺不妙,此時夜黑風(fēng)高,街道上不宜久留,一行人這邊廂趕奔小駝哥藏匿的宅子,推開門,只看椒爺正罵罵咧咧地在院子里徘徊,后腰上只看有一刀兩寸多長的傷口,好在已經(jīng)包扎止血。
“怎么回事?”
一行人就此安頓下來,紹許并不知曉此為何處,小駝哥只說是當時故人所在,現(xiàn)在滿門落難,僅剩下這間荒廢的小院。
椒爺看到眾人回來,這才松了一口氣,原來隨她同去尋找住處的囚徒使了陰招,趁椒爺不備,竟將她引到了兵馬驛附近,椒爺一看勢頭不對,當即就跑,卻被追襲而至的官兵打傷了后腰,要不是恰好遇見小駝哥,怕是要被活捉。
“那人呢?”
幾人交談情報,紹許也告知了他那邊的情況,椒爺一聽這三個囚徒圖謀不軌,只把她恨得牙癢:
“呔!早知道老子先廢了那廝身段,這事鬧的!跟我走那人也沒了下落,日后莫讓老子碰見!”
夜色催更,眾人各自休整,萬幸有這戶不起眼的小院以為容身之所,紹許決定先住在這里,等椒爺養(yǎng)好了傷再作更張。
環(huán)視一圈,這小院當中有口水井,四面皆有矮墻,正后方是土坯的屋子,帶有一間窩棚,談不上清幽雅致,總歸是個棲身之所。
眾人聽說了老財舍身救主的義舉,紛紛感慨萬千,這場災(zāi)變改變了很多事情,可總有些人為了希望甘愿獻身,至于老財臨時前說的那些事,小駝哥并未吐露,他將老財?shù)膰谕秀懹浻谛?,也將這間小院,視為良機。
出于感懷,小駝哥在院子后面立了座墳包,想著拿出一些老財?shù)捏w己物一同埋葬,找了半晌,才發(fā)覺老財什么都沒留下來。
忽有所感,小駝哥從行囊里拿出了一只殘破的虎頭鞋,再看那處稀爛的坑洞,不覺又起傷感,此時椒爺撐著一根木棍走過來,心里不是滋味。
“真他娘的不該跟那廝出去!”
椒爺惡狠狠踹了一腳碎土,比較從前,她明明覺得這駝家人都是馕包貨,可心里卻已經(jīng)將小駝哥視如同伴了,眼看小駝哥如此傷感,椒爺不免將責(zé)任攬在了自己身上。
小駝哥把虎頭鞋放在墳前,鏟了一捧黃土,自始至終沒有流露出傷感的樣范。
“也許他早該死的?!?p> 椒爺露出驚詫,無法相信這話是從小駝哥嘴里說出來的,可這伢子不管不顧,已經(jīng)開始鏟土了,椒爺站在一旁,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
“我盡力了···”
小駝哥猛然抬頭,才看見淚如雨下,他顫抖著站起來,不住后退:
“不···不···不是這樣的···”
直到小駝哥跑開,椒爺依舊耷拉著腦袋,她攥緊拳頭,目光生長出一片青苔。
遠處的潤春將這一切謄寫在紙上,當他寫道小駝哥悲痛拒絕的場景時,不由感慨這伢子身上多了一股子陰鷙。
他幾次想要修飾這股怨氣,卻不由自主地將其囊括其中,他想到很久以前爹說過的話——這世道病了。
無藥可救。
···
一只香獐從矮墻上跳了過去,消失在晨光中。
紹許揉了揉眼睛,追到墻邊,再三確認周圍的環(huán)境,隨后陷入了長久的困境。
薈娘從身后走來,撫摸著丈夫的肩膀:“這幾天你都沒怎么睡,還是休息一下吧。”
紹許靠在薈娘的手背上,目光依舊游離在遠處。
“不行,我得出去找吃的,最好能給你補補身子?!?p> 紹許執(zhí)意要走,剛一轉(zhuǎn)身,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直接摔在了地上。
薈娘驚恐萬分,急忙喊叫潤春過來,大伙將紹許抬進屋子,薈娘含淚問是什么情況。
潤春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好說,自打從妙高峰下來,他就沒好好休息過,許是操勞過度,而且一直沒有進食···再這么下去不止是他,我們都撐不住了?!?p> 一行人當中,唯有黃九最善掩蔽行蹤,于是眾人商量,由黃九和潤秋出去尋找吃食補給,黃九深知事關(guān)人命,再不敢顢頇,拉著潤秋就要走,卻被潤春叫停:
“照顧好她,希望我對你的看法是錯的。”
這么長時間以來,這是潤春第一次主動和黃九聊天,黃九鄭重其事地打了個千兒:
“且放心吧!天打五雷轟死我都不會要她出事,之前咱們亂竄的時候我看有個館子,估計是關(guān)張了,但里面應(yīng)該還有吃食,我倆去去就回,沒準還能帶回點湯藥嘞?!?p> 說完,黃九擔(dān)負重任,帶著潤秋離開了小院。
倆人前腳剛走,小駝哥后腳也要離開,椒爺趕緊追了過來。
“活著的人得吃飯,死了的人也不能餓著肚子上路,我想去找家白事鋪子,看有沒有什么貢頭紙扎?!?p> 小駝哥面無表情,通過這幾日的觀察,椒爺早已猜出這家小院的來歷,看屋里還沒縫補好的虎頭鞋就知道,這里是喜樂的娘家。
怪不得小駝哥這幾天總是恍惚,當初是駝老爺和老財一同把這娃娃買回去的,全程小駝哥都沒有參與,想不到第一次造訪“娘家”,只得來家破人亡的凄涼下場。
椒爺看出小駝哥這份愧疚,于是把棍子扔在一旁,抄起蛇鞭。
“咯大個馕包貨,想自己出去吃獨食?蠻硬扎了——一起吧,老子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走!”
椒爺甩了甩著鞭子,利落盤發(fā),二人出離小院,只留下潤春和紹許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