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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春攙著紹許靠在炕頭,喝了一碗野菜湯,人也有了精神,紹許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夢里綺麗千秋,總有種壯志未酬的悵然,醒來以后卻聽說大家沒能按時回來,不由更添煩亂。
“再多等等吧,許是耽擱了?!?p> 潤春的安慰在紹許看來更像是訃告,他執(zhí)意下床,打算去尋找外出的同伴,之前潤春看黃九沒有按時回來,只得冒險翻墻,從另一家的后院薅了把野菜,雖不濟事,總比苦等有用。
還未恢復(fù)體力,又要外出冒險,潤春不敢放縱,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際,院外的薈娘傳來驚呼:
“快出來,他們回來了!”
紹許和潤春趕緊從屋里沖出來,卻只看到了小駝哥和黃九,剩下那倆人呢?
得知了外面發(fā)生的情況,紹許幾步踉蹌,險些再度昏沉,潤春將他扶進(jìn)屋里,黃九和小駝哥一臉急切,只等紹許一個主張。
小駝哥說那些官兵裝備精良,話里話外聽出是前線的生員,如此說來,椒爺被送去的地方,說不定就在北城的兵馬驛。
黃九聞聽此言連連搖頭,潤春還在南薰門的大牢里呢,耽誤這一晚,就要人頭不保,務(wù)必要火速趕奔南薰門,哪怕?lián)屢惨獙櫱飺尰貋恚?p> 生死兩難的抉擇,又一次擺在了紹許的面前。
似乎他選擇哪一個,都注定要拋棄另外一個,最可怕的是這兩種選擇,都充滿了未知和兇險。
紹許恍然大悟,他發(fā)覺這種曠日持久的殘忍已經(jīng)貫徹了他的身心,終將陪伴一生,他靠在床頭,忖思著最終的決斷。
是去兵馬驛,還是去南薰門?
紹許沉淪于困境之中,他看見那只香獐跨越迷途,從矮墻的角落里笑望著自己,咀嚼的嘴邊,還滴淌著淋漓鮮血。
“快點做決定?。≡俚R潤秋就毀了!”
黃九焦急大喊,就連一旁的潤春都坐不住了,卻道那小駝哥不動聲色,早已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去搭救椒爺。
紹許慘笑搖頭,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判下生死的時候,遠(yuǎn)處天際驟亮,耀眼的白斑迅速擴散,不待看清,那聲震耳欲聾的炮響,霎時震碎了所有猶豫——
訇!
“快走!他們已經(jīng)打到潮宗路了,逃命??!”
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尖叫與哭喊在炮火的震懾下更像是一種聲嘶力竭的指控,紹許決然起身,率領(lǐng)眾人沖出院外,又一次直面不期而遇的災(zāi)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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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薰門南城樓
將軍站守城樓最頂端,遠(yuǎn)處火炮震天,劇烈的晃動撕碎了夜幕,閃爍的光影逐漸重疊,形成一堵巨大而漆黑的幕帷,傾覆在所有兵卒的心頭。
刀光劍影人心慌,神擋殺神無情客,遠(yuǎn)處密密麻麻的罰軍傾巢出動,直逼城樓所在。
將軍的眼中盡是一團(tuán)血霧,他沉默著轉(zhuǎn)過頭,那一瞬,似有萬千氣韻吹鼓其身,就連一旁簇?fù)淼母睂⒍加X察了那股子煞氣。
再看將軍佩刀在握,形未動,意殺絕!
“叫他們過來?!?p> 副將拱手退下,不一會,只看神秘客和那裹著面紗的女人出現(xiàn)了,二人垂首在側(cè),悉聽吩咐。
“戰(zhàn)事既起,罰軍突至,這一刻終于來了,你們知道自己該做什么?!?p> 那二人披肝瀝膽,早有預(yù)兆,聞聽將軍敕令,只看是雙雙跪下,齊聲喝道——
“我等必誓死捍衛(wèi)長沙之尊嚴(yán)!朝廷之法度!兄弟手足之性命!末將——得令!”
二人得了軍令,抖擻振奮,轉(zhuǎn)身帶著一伙得力干將,摸黑兒離開了南薰門,直奔石馬鋪所在。
望著那些義無反顧的背影,將軍嘆然,此刻的他清楚地感覺到使命是何等之激昂——那是無法磨滅的信仰,更是屠宰羔羊時最趁手的尖刀!
值于生死,唯有信仰最是致命,將軍深諳運籌帷幄之道,看一眼城樓下觳觫顫栗的兵丁,情知已經(jīng)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時刻。
黑暗中,有人看見了一道璀璨奪目的精光,那是將軍不可一世的狂傲。
“我的兄弟們,我等男兒誓死捍衛(wèi)長沙為的是什么!是尊嚴(yán)!是活下來的尊嚴(yán)!今日罰軍已逼至南薰門,若被他們拿下此處,長沙府便要淪陷!我們能答應(yīng)嗎!”
兵丁們的顫抖著拿起鐵戈,他們的斗志在顫抖中搖搖欲墜,他們的信仰就快滅絕。
“不能!”
這是拼死的頑抗。
“罰軍掠我家宅,辱我妻兒,喪我雙親,毀我一生,此仇不報,枉生為人!我知道,今日的我們未必都是勇敢的——可當(dāng)我們脫掉這身戎裝,當(dāng)我們回到家的時候,我們是父親!是長子!是丈夫——是英雄!老子今天不要你們?yōu)槌①u命,老子今天要你們霸蠻一回,血性一回,為了長沙,為了自己,為了我們的家,殺光他們!你們——答不答應(yīng)!”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這是復(fù)燃的戰(zhàn)歌。
“即便朝廷不派人馬過來,我們湘軍也要殺出一條血路!這是一條粉身碎骨的血路,可我愿意嘗試,因為我愿意為長沙獻(xiàn)生!愿意為你們獻(xiàn)生!今日——我將與爾同征!我要這世人記住我們每個人的名字,今日我們是英雄!是勝者!是無可匹敵的!我們要用鐵骨和熱血,瓦解他們?nèi)康男叛觯∥覀円屗麄冎?,沒有人能駕馭——一座城的狂怒!”
這是昂揚的斗志。
溫將軍凝視遠(yuǎn)方,他的身后是點燃的信念,更是不可戰(zhàn)勝的英姿。
“再等等,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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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客又一次站在城隍廟的廟門前,卻還是沒有跪拜的想法,他從未懼怕過任何東西,他的信仰于烈火中淬煉已久,得以永生,足以弒神。
面裹薄紗的婦人掀開面前的紅布,頃刻間恍然大悟,她吩咐后面的車馬一定要盡快將之送回南薰門,眾將士得令,不敢有絲毫懈怠。
二人站在城隍廟前,神秘客的眼中寫滿了無畏和絕情,那婦人默默注視著空蕩的廟堂,慘烈的一幕仍舊盤恒在腦海中,直至永生。
“當(dāng)初為了救一個朋友,我們曾付出過慘痛的代價,那時候的紹許明明可以選擇放棄,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回頭了,遺憾的是他沒有帶回希望,甚至為此犧牲了一切···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擔(dān)當(dāng)吧?!?p> 細(xì)鳳摘下面紗,語氣有些蒼涼,神秘客肩頭顫動,稍縱即逝的錯愕隱忍在那張布滿瘡疤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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