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鷺城的,我沒記錯吧?!?p> 陸風航坐在沙發(fā)上,鬢邊的幾絲銀發(fā)反添了幾分儒雅味道。他笑得客套,經歲月磨礪后的銳利目光投向前方,盡顯長輩的威嚴。
“是的。”
徐修月應聲,眉眼間盡是溫和自如,背部挺得筆直,長腿稍稍分開,手自然地輕搭在膝上。
“看這情況,我猜你來橋都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為那個丫頭奔波于兩個城市,這樣值得嗎?”
“沒有什么值與不值,我想見她,那我就一定會來見她,況且,她也在等著我?!?p> 男聲清晰,語氣鄭重。陸風航怔住,不知回想起了當年哪個畫面。
“小舒還未滿十九,我想知道,你和她相差多少歲?!?p> “上半年我剛滿二十三,約是差了四歲?!?p> “二十三啊,那應該已經大學畢業(yè)了吧?!?p> “不錯,前些天剛經歷了畢業(yè)典禮?!?p> “畢業(yè)以后的去向呢?有明確規(guī)劃嗎?”
“早些時候我就和朋友一起創(chuàng)業(yè),共同經營著一家公司。久經曲折,事業(yè)剛剛步入正軌,勢頭算是良好?!?p> “這樣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陸風航又抬眼問,“昨晚你和望舒……”
言語隱晦,可徐修月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
“我喜歡望舒,自然會尊重她。”那雙好看的眼里盡顯認真。
“那行?!标戯L航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她嬌氣,你多讓著她點?!?p> 徐修月展出笑顏,連眉梢都染上愉悅,想來是已經被接受了。
“慢,先別高興得太早啊?!标戯L航微微挑眉,氣定神閑,“過了我這關不算什么,小舒她媽那里可就沒那么容易了?!?p> “叔叔請放心,文姨那邊我會再努力。”
“年輕人,繼續(xù)推進?!?p> 至此,陸風航也一改之前的嚴肅,對徐修月笑得溫和,這個未來女婿,他還是挺滿意的。
……
陸望舒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還是悄然出了房間,其實她也怕徐修月被為難。
樓梯轉角處,她無聲地探出頭來瞄,卻沒想客廳里只坐著陸風航。
“看什么?人都走了?!标戯L航極其平淡的瞥她一眼,找不出任何愉悅的跡象。
“你把他趕走了?”
陸望舒連忙順著木質樓梯下來,滿臉錯愕,差些紅了眼眶。
“瞧你那出息。不講理還愛哭,跟個孩子一樣?!标戯L航頗為嫌棄地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幸虧徐修月人好,只有他才受得住你。以后對他好點,少欺負他,你的性子我又不是不了解?!?p> “以后……以后?”陸望舒細細思考著這兩個字,突然反應過來了,“你說以后!爸!你同意啦!”
“想著不同意也沒用啊,他就是要喜歡你,我能怎么辦?!?p> “爸爸,真是我的好爸爸?!?p> 陸望舒靠著陸風航撒嬌,笑容甜蜜,似朵嬌俏的小花兒。
“怎么?又覺著我好了?”陸風航捏她的臉蛋,故作兇狠,“先前你二話不說就攔在徐修月面前,活像只小白眼狼?!?p> “是你當時太兇了嘛,那臉色陰沉得跟打翻了墨汁一樣,感覺你隨時會沖上去打他?!标懲嫘÷曕洁欤肓讼氘敃r的情景,又補充道:“你確實對他太兇了?!?p> “是的,太兇了。他想拐走我的女兒,我還要好聲好氣的把他當菩薩供起來?!?p> “你歪著說,不想理你?!?p> 陸望舒的那雙笑眼彎成了月牙,她挽著陸風航的手臂,沒有放開。
不知又想到了哪里,她疑惑的問:“爸,那你為什么后來又同意了???”
“當時在醫(yī)院他給我的第一印象還不錯。但是說實話,如果剛才他一直躲在你的身后,那我連門都不會讓他進。”
那個男人清俊而矜貴,出塵的氣質無法偽裝,本是不易外露出情緒的性子,可他卻掩飾不住對自家女兒的愛意。
那雙眼睛啊,柔得像是雪后初霽。
既然徐修月是真的愛護小舒,那陸風航這個做父親的也還能接受,心中固然是不舍,但多一個人來愛自己的女兒,沒有什么壞處。
心中想的是那般,陸風航說出來的卻是:“剛才和他談了一會兒,感覺將就吧,我還算滿意。”
“哪里是將就?還算滿意也不對,他就是絕好,最標準的滿分卷?!?p> “是是是,徐修月最好,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蕭疏軒舉,湛然若神,簡直就是窮盡詩家筆啊?!?p> “那當然了,也不看是誰的男朋友。”
那張小臉溢滿了驕傲,陸風航沒好氣的看她一眼,“陸望舒,你這臉皮可是越來越厚了。”
陸望舒倒也不反駁,歡欣得不行,卻突然想起什么,笑臉垮了下去。
陸風航已經首肯了,那還有文秋呢。陸望舒先前在高鐵站已然發(fā)泄過,但還是隱隱存在擔憂。
她故作可憐:“爸,你幫我保密好不好?我現在還不敢告訴秋秋?!?p> “你媽她要是知道了我瞞而不報,能當場手刃了我?!?p> “爸……”
“真是麻煩?!标戯L航別過臉去,隨意擺擺手,“且罷,我和你之間的小秘密還多嗎?也不差這一個。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也不想多加參與。”
“謝謝老爸!”
看自家女兒一眼,陸風航氣定神閑地邁著步子向廚房走去了。
陸望舒頗為好心,出聲提醒:“爸,那是廚房,你的書房在樓上呢?!?p> “我還不至于老眼昏花,當然知道那是廚房,不然你以為我回來是做什么的?”
“啊?”
陸望舒好奇,連忙跟著陸風航進了廚房。
瞧見冰箱里果真?zhèn)溆惺巢?,陸風航挽起袖子,又把圍裙系上了。
還像模像樣的嘛,但陸望舒忍不住拆臺:“平時洗個碗就能把碗打碎一大半的人,現在居然還系上了圍裙打算做飯,爸,你是怎么敢的???”
“那你肯定不知道吧,你媽她做飯都還是我教的?!?p> 陸風航頭也不抬,語氣漫不經心。
“真的?”陸望舒面上帶了驚訝的情緒,她確實到現在才知道陸風航會做飯,“可以啊,居然藏得那么深?!?p> “那不是?把你這個小機靈鬼都騙過了?!?p> “那你還摔碎那么多碗?我看著都心疼,別說,都是秋秋精心挑選的碗。”
陸風航有些心虛,卻還是頗為硬氣地反駁:“好久沒進廚房,不小心摔碎了幾個碗,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做飯跟洗碗又有什么關系?碗照樣在摔,菜我依然燒得好?!?p> 他越說越自信,“更何況,你媽最愛的還不是我,那些碗再貴再漂亮,都抵不上她老公?!?p> “是最愛我嘛?!?p> “是,最愛你?!?p> 知道她故意唱反調,陸風航懶得計較,敷衍至極。
陸望舒撇撇嘴,覺得無趣,索性在旁邊看著他做飯。
陸風航將排骨放入冷水中焯水,再加入蔥姜、料酒去腥。水溫緩慢升高,血水跟腥味都被煮出來了,他便將排骨撈出用清水洗凈,動作很是嫻熟。
“爸,既然你會,那秋秋怎么從來都不讓你做飯呢?我甚至都沒見過她讓你進廚房打下手?!?p> “這不?話又說回來了,這就是愛情?!?p> 陸風航輕揚下巴,驕傲至極。
陸望舒對他做了個鬼臉,扁扁嘴道:“都這么大年紀了,還秀恩愛,像是誰沒有一樣?!?p> “你可別忘了,你的戶口本還在我這里。再頂嘴,就把你男朋友掐掉。”
“好唄,老爸就是天,老爸就是地,老爸帥起來連秋秋都不怕?!?p> 陸風航被這話逗樂了,朗聲笑道:“說什么呢你個傻丫頭,快過來給我?guī)兔??!?p> “來啦!”
……
午飯是陸風航做的。
他果真沒有騙人,就算那么久沒進過廚房,做起菜來也毫不生疏,口味麻辣鮮香,令陸望舒食指大動。
飯后,陸風航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他和文秋的愛情故事。
文秋的家境不算好,早年間,父母重男輕女得厲害,只想供她的弟弟上學,盼著他讀出去,改善拮據的家庭條件。
“女娃家家的,會認幾個字,會算數,那就行了?!?p> “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你以后是要嫁到別人家的!盼著你的男人是個上進的人吧,你也能過得輕松些。”
家里只供得起一個人讀書,已經成功升入高中的文秋理所當然的要讓出這個權利。她心有不甘,卻得不到誰的幫助。
“那么想讀書是吧?好!你就去讀,反正我們絕對不會出一分錢!”
“你個丫頭片子才幾兩重,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別做夢了,你最后的結局就是我們。”
“安分些,不要想東想西,我們會盡量給你找個好人家,早點嫁了吧。”
文秋只能自己掏空了腦子掙錢,好像,什么方法都用盡了。她的心被那些閑言碎語纏得嚴嚴實實的,扭曲得不成形狀,像泡在涼水里的那堆油盤子,像瘦弱肩膀上的丑陋水泡,像路邊土堆里腐爛的垃圾果皮。
老師以及同學們有意無意的幫助,讓她的自尊心死了一次又一次,想硬氣拒絕,卻沒有資格。
她不恨享福的弟弟,不恨狹隘的父母,唯獨恨這生活的刻意刁難。
一直到上大學,可以向國家借貸款,她便稍微輕松了些。
幸虧文秋成績優(yōu)異,又努力上進,每學期都會得到獎學金,再加上不斷做兼職努力賺錢,硬是咬著牙把大學讀完了。
大學期間,文秋遇見了一個人,陸風航,一個木訥的理科男。
很老套的劇情,在那次社團活動中,陸風航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冷傲的女孩,完蛋,他無法控制地墜入了愛河。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雖然文秋對陸風航的印象還算不錯,但也僅僅于此。她一心撲在學業(yè)上,只想忘高處走,過得更輕松些。
文秋頂多就是覺得奇怪,她怎么老是遇見那個靜默的男人?他從不主動交談,只是用漂亮的眼睛看她一眼,就擦肩而過。
“喂!你叫什么名字?。俊?p> 次數多了,文秋便主動找陸風航搭話,兩人倒是出乎意料的投機,這一來二去,成了好朋友。
那時的陸風航還是個青澀的小男生,性格內斂,他差些憋死自己,直到畢業(yè)都沒能表白成功。
“慫貨一個,平常辯論問題沒見你這樣?!?p> “陸風航,你再不爭點氣,到了嘴邊的媳婦兒都能跑掉?!?p> “唉!”
室友們看在眼里,都恨不得灌陸風航酒以壯他膽,甚至想通過魂穿,替他把這事兒辦了。
“你們別,別去招惹她,會嚇到她的,我就這樣陪在她身邊也沒關系?!?p> 陸風航知道文秋的家庭情況,了解她的性格,如果她專注于前程,那他也可以晚點表白。
出國留學的事情一推再推,到了最后,陸風航還是打算守在文秋身邊,在那個年代,她抵過了所有榮譽和名頭。
傻過頭了,這份心意文秋毫不知情,在她眼里,陸風航只是個適合傾訴的朋友。他不擅長說好聽的話,但那雙眼睛是最溫柔的。
畢業(yè)那段時間,文秋除了忙于寫論文、答辯,還得急著找房子。否則,離開學校后她就要流落街頭了。
幾經周折,文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合適的住所,環(huán)境雅致而安靜,交通方便,價格也還能接受。
很快,她便住進去了。
某個周末,文秋提著垃圾下樓,搞剛好撞見了鄰居回家,她張圓了嘴,滿臉不可置信。
天!她的鄰居竟然是陸風航。
本來畢業(yè)后兩人就沒怎么聯系了,這一來,又重新變得熟絡。
離開學校后,文秋如愿找到了一份體面的工作,她依舊努力上進,從公司的底層職員慢慢升上了管理層。而鄰居陸風航似乎也整天忙于他的工作。
陸風航從來不說多話,卻實實在在的照顧著文秋。她家里的燈泡壞了他幫著換,她家里有老鼠由他來捉,她生病了他也會貼心的把買藥來。
工作繁忙,但陸風航將自己照顧得很好,就算他經常坐辦公室或是應酬喝酒,也沒有給啤酒肚囂張的機會。西裝下掩蓋著八塊腹肌,那腰身精瘦而有力,文秋不經意見過一次。
陸風航擅長做飯,也習慣在家自己燒菜吃。文秋偶爾會去他家蹭飯,她總愛開玩笑:“你做飯這么好吃,嫁給你的女人一定很幸福?!?p> 世界存在那種男人嗎?能讓她心甘情愿的想嫁。有什么理由值得嫁呢?完全就想象不到。
“我最討厭進廚房了,所有東西都覆著一層油膩,怪惡心的?!蔽那飶澠鹧劬πΦ妹髅?,“但如果真有想嫁的男人了,那我就為他學著做飯,而且,為他做一輩子的飯?!?p> 每每到此,陸風航就沉默無言。
那回,橋都下了好大的雨,路上積了很深的水,快沒過人的膝蓋,剛加完班的文秋自然被困在公司回不來。
正發(fā)愁的時候,陸風航給她打來了電話,問她有沒有到家。
最后,是陸風航出門接的文秋,雖然他撐了一把傘,但奈何雨大,又行動匆忙,全身都濕透了。
風雨飄搖,路燈的昏暗光線融于臟了水中,這樣的夜晚是危險的。
陸風航在文秋面前蹲下,淌著及膝的積水把她背到了平地。那段路很長,他累得氣喘吁吁,額間出了一層薄汗,卻始終沒有放下她。
出租車上,文秋覺得陸風航的臉紅得有些不正常,又想起在他背上時感受到的溫度,便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果然是不尋常的燙。
陸風航本就得了重感冒,只能臥床休息,但得知文秋被積水困住后,他連忙就跑出去接她了。
他淋了雨,又在水里淌了那么久,感冒自然是加重了。
心被狠狠抓了一把,文秋趕緊讓出租車司機掉頭,把陸風航往醫(yī)院送。
陸風航燒得昏昏沉沉,連眼睛都睜不開,文秋抱著他,雙手不自覺收緊,像是要挽留什么重要的東西。
豆大的眼淚掉個不停,她獨自生活了那么久,都沒有哭過。
所幸,出租車很快就到醫(yī)院了。
陸風航病殃殃地躺在病床上,文秋守在他身邊,照顧了他一整晚。
隔日,橋都放晴了,所有灰塵和垃圾都被沖進了下水道。
陸風航清醒過來后,卻見文秋哭得停不下來,他無措至極,想要安撫她,卻實在不知該怎樣動作。
“你,你不要哭。”
結結巴巴的,他的眼角也泛著紅。
“陸風航,你是不是喜歡我???”文秋破涕為笑,真是既好笑又心疼,“怎么辦?我有些喜歡你了。”
這話把陸風航打得暈頭轉向,他抿了抿蒼白的唇,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把腦袋燒壞了。
這時,文秋又笑著開口:
“你娶我,我給你做一輩子飯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