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小孩,我回來了
段易丞有些哽咽,眸中閃著淚,卻始終不甘落下,“爸爸離世,母親出車禍,一貧如洗的家最后還能剩下什么呢?你告訴我啊,一個本就殘破不堪的家,究竟還能剩下什么?只能是剩下一地的玻璃渣子,沒有鞋子穿,光著腳踩下去,流了滿地的血……”
痛不欲生啊。
可最讓他接受不了的,永遠是這個不公平的人世間。
“一場無妄之災,讓貧無立錐的家雪上加霜,母親失去雙腿,因為不舍得去醫(yī)院花錢,冬寒腿疼夜夜不能寐,三十幾歲的年紀就已經(jīng)滿頭白了發(fā),我的人生從此也墮入地獄,可是……”
段易丞突然情緒激動,一雙眼更是猩紅得厲害,“這個該死的肇事者陸錫文卻沒有受到一丁點的懲罰,他酒駕!他甚至沒有來醫(yī)院看望過母親一次,他連一句應有的道歉都沒有!因為他的背后有陸家,陸家只手遮天,輕輕動一根手指頭就壓下了這件事,他們高高在上地扔下一筆錢,還以為這是給予我們莫大的恩賜,我們還應該跪下來磕頭感謝,他們欺母親生命垂危、欺小姑是個窮文盲、欺我年幼無知,把我們狠狠地踩在了腳底下,我們不過一只不入眼的螞蟻,被捏死在手心里是輕而易舉的事。但可笑,在往后的幾年,陸錫文依舊過得風生水起,他依然是北城有名的花花公子,過著夜夜笙歌金迷酒醉的日子,也許他早就忘了八年前的某一天因為酒駕而撞殘了一個收著野子回家的女人,他忘記了,可憑什么要我們來背負他所犯下的罪,這不公平!”
原來,這就是他一開始針對她的原因。
因為他恨陸家。
而她名義上是陸家的人。
也難怪,他對陸景衍的敵意會這么大。
宋小檁緩了緩悲傷的情緒,沉著冷靜地慢慢開了口:“段易丞,我能明白你的恨,我完全能懂,可是你不該因為仇恨失了理智,我不是說你不該去恨,你要恨,你盡管往死里去恨陸錫文,可你不該去恨無辜的人,對于這些人來說不也是不公平的嗎?你不應該從一個受害者變成加害者,不是嗎?”
段易丞就那樣看著她,夜色給他幽黑的眼睛蘊了一抹深沉,他表現(xiàn)得意外的平靜,臉上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半晌后,他又從口袋里摸出了煙,把煙咬在嘴里,但這一次卻沒有點火,任由煙紙一點、一點地融化,苦澀的味道在舌尖慢慢散開。
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懂。
相反,正因為他懂得很明白,所以也清醒得很痛苦。
他太弱小了,區(qū)區(qū)一個螻蟻,覆不了舟。
可仇恨,是無盡的黑洞。
他失去了本該有的理智,把怨恨發(fā)泄在宋小檁的身上,扭曲之下的是一顆懦弱又膽小的心,自私自利地傷害無辜的人,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得到解脫,才能不那么的痛苦。
可偏偏……她像太陽,融化了冰川,也推倒了無堅不摧的城墻。
她同別人不一樣,她有一顆最純粹的心。
那顆心,太過耀眼了,映襯得他像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小丑。
后來,他后悔了,每日每夜地后悔,后悔那一晚,他們的相遇并不是那么的美好,后悔他曾經(jīng)也想把她拖進地獄。
“對不起、對不起……”
段易丞把頭埋下,混亂不清地說了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肩膀在寒風中一顫一顫,恍若轟然倒塌的廟宇,沒了信仰。
誰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說對不起,又是在向誰說對不起。
那時侯,他空白了的腦子,想起的全都是沒了雙腿的母親跪下來替他求情的畫面,風里、雨里、雪里……一幕幕,攪得他五臟六腑都疼。
他真的該死啊。
他好恨??!
他曾經(jīng)也瘋了一樣想殺死陸錫文,哪怕是一命抵一命這樣決斷的、沒有任何退路的方式,只要能殺死這個罪惡的人就好。
可是,他死了以后,他的母親又該怎么辦?
她那么愛他啊。
她的一生已經(jīng)夠苦了,他怎舍得讓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后來,他又想,他根本就沒有做錯什么啊,為什么要因為一個人的過錯將自己置身于地獄,這一切都是那么的沒有道理。
富人的命是命,窮人的命就該如草芥嗎?
那種無能為力,比起陸錫文,他更痛恨的其實一直都是他自己。
他的惶然無措,宋小檁全看進了眼里。
她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樣,聲音堅定而有力:“段易丞,你要相信,黑夜再怎么漫長,也一定會迎來黎明。陸錫文終會受到該有的懲罰,連同那句對不起也會一起還回來的?!?p> 段易丞緩緩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她,冰冷的少年眼里再也沒了往日的桀驁不馴,余下的全是柔情,這一刻,她便是他的信仰。
縱使寒風再刺骨,一顆心也是熱的。
“嗯,我相信?!?p> ——————
陸景衍回來的那一天,北城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
初雪。
連吳嫂都打趣她,日日扳著手指頭翹首以盼的日子終于給盼來了。
宋小檁笑嘻嘻的,像個得到糖果的小孩:“吳嫂,我們晚上煮湯圓吧?!?p> “湯圓啊,你想吃呀?”
她低頭一笑,眉眼彎彎,仿若四月的陽光開滿桃樹的枝頭,“陸景衍今天不是要回來了嗎,初雪呀,團團圓圓吃湯圓?!?p> “好,那我們就煮湯圓?!?p> 到了晚上,一鍋湯圓都已經(jīng)煮好了。
白花花的湯圓里,還放了幾顆紅棗。
八點整。
宋小檁坐在房間窗頭的桌邊,似乎在寫著作業(yè),可等她回過神來,卻恍然發(fā)現(xiàn)一頁白紙上竟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全是陸景衍的名字。
她慶幸,思念無聲,否則震耳欲聾。
她將紙張從本子上撕了下來,折成一只千紙鶴,捧在手心里,湊近它,對它說:“陸景衍,我喜歡你?!?p> 這時,窗外有呼呼的風聲,隱隱還伴著車子駛過的聲音。
她拉開窗簾,打開窗戶,一瞬,風里夾著星星點點的雪花飄了進來,溫柔地落在她的發(fā)間,這一切都是那么的始料未及,她忍不住驚呼:“下雪了!”不遠處,停在別墅前的車子未熄火,車燈一閃一閃著暖黃色的光,她探出腦袋,竟然愣愣地問:“是誰呀?”
正好,車里的主人下了車,熄掉火,轉身朝她露出了一個笑容,聲音混入風雪里,低沉入耳,“小孩,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