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苦命人
“說起來你這同學(xué)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崩蠣敔斖锵У?fù)u搖頭，“大年三十，這家的女主人去世了，聽說是得了癌癥走的，后來這屋子就沒人了，這孩子應(yīng)該是和小姑子回老家辦葬禮去了。你也別等了，天都要黑了，快回家去吧?！?p> 老爺爺說完，挑著扁擔(dān)，走了。
宋小檁卻始終愣在原地，久久緩不過神，整個心臟都驟然縮緊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剛剛所聽到的真相。
阿藍(lán)阿姨去世了？
怎么會？？？
雖然身體殘疾，可遙記得幾個月前，阿藍(lán)阿姨的氣色明明很好啊，怎么會突然就得了癌癥去世了？
除了難以置信，余下的全是震驚。
恍惚中，宋小檁猛地想起那時，女人蹣跚離去的背影消失在了冗長的黑暗里，那肩頭的黑發(fā)夾雜著絲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落寞而孤寂地遠(yuǎn)去，如今，再抬頭望向這座深陷進(jìn)暮色中隨風(fēng)荒蕪破敗的房子，空落落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短短的歲月里，早已物是人非，終究是東流逝水，葉落紛紛，驚風(fēng)飄白日，光景西馳流，最后什么也留不住。
驀然，她鼻尖一酸，淚流滿面。
眼淚一滴一滴地順著臉頰和下巴掉落在雪地上，凹下了小小的一個坑，把周遭的雪融化成水，晶瑩剔透像珍珠，卻有無盡的悲傷。
阿藍(lán)的這一生，真的太苦了，丈夫早逝，無依無靠，只能拼命起早貪黑地干活努力撐住一個家，后又遭遇無妄之災(zāi)，失去雙腿，成了一輩子都只能坐著輪椅的殘疾人，不僅自己遭罪，最疼愛的孩子也因此變得叛逆又墮落，可好不容易她的那個會讀書的好孩子終于又回來了，一切都在慢慢走向正軌，苦了大半輩子，原本以為老天有眼，幸福要降臨了，但她……卻得了不治之癥。
生命盡頭的最后一刻，她一定也很舍不得她的阿丞吧。
可為什么這個世界，厄運偏偏專挑苦命的人呢。
在這個漫長又寒冷的冬季里、在這個喜氣洋洋、團(tuán)團(tuán)圓圓、熱熱鬧鬧的春節(jié)里，段易丞永遠(yuǎn)失去了他的母親，那個愛慘了他、他也愛慘了的母親，永遠(yuǎn)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為他喜、為他悲、為他憂了。
宋小檁簡直不敢去想段易丞的痛。
要如何去想呢？
猶如白紙無從下筆，亦心如刀割。
她一個局外人都感到心痛不已，更何況那是他的母親！
當(dāng)年，她年紀(jì)尚小，與父母相處的日子不過六年，那段記憶在歲月的溝壑中慢慢淡去，可回想起來，她仍舊痛不欲生。
但他同她不一樣。
一個是懵懂無知的小孩，一個是穩(wěn)重成熟的少年。
他與他的母親整整朝夕相處了十八年！這其中的感情又要如何割舍？
割舍不了的。
親情，是永遠(yuǎn)也割舍不了的東西。
也許在失去母親的那一刻，他早已痛得心臟麻木，沒有一點知覺了，但在往后的無數(shù)個日子里，他會想起與母親的點點滴滴，想起母親手洗的外套、想起母親做的飯菜、想起母親織毛巾的一針一線……他會無比懷念、日日思念，那時候才是最痛的，因為想念的破壞力是巨大又強(qiáng)烈，不僅僅是窒息，而是窒息之后還會有千斤重的鐵錘狠狠砸上來，一錘一錘，在體無完膚之時又會出現(xiàn)一把利錐，猛地刺進(jìn)心里，攪得五臟六腑都疼，跟著化為灰燼，恨不得就這樣死去。
世間皆苦，卻苦不過最親的人不在自己的身邊。
從此，無人問寒問暖，煙火再美也只能自己一個人看，團(tuán)圓的日子也只有自己一個人過，思念再強(qiáng)烈也只能偷偷藏進(jìn)心里，曾經(jīng)在面前活生生的一個人如今陰陽兩隔，只能望著那張黑白照片，對著天空、在墓地前自言自語，似乎唯有這樣，記憶里的容貌才不會逝去。
風(fēng)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最后，宋小檁抬頭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頹敗的屋子，仿佛下一秒就會轟然倒塌，淚水一瞬涌出眼眶，她轉(zhuǎn)身離去。
***
但沒想到，關(guān)于段易丞的事，卻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
幾天后，一篇匿名文章在校園貼吧里徹底火了，被大肆轉(zhuǎn)載，鬧得滿校風(fēng)雨。
聽說，段易丞回老家鳳尾一村給母親辦葬禮，后來殺了人，被抓進(jìn)了警局，他則對自己殺人一事供認(rèn)不諱，將被判刑坐牢。
此事一出，立馬傳得沸沸揚揚，掀起了波濤駭浪。
一時之間，段易丞成了風(fēng)口浪尖的人物、眾人唾棄的對象。
高三（三）班。
未打鈴，還沒上課，三三兩兩幾個同學(xué)圍在一起，議論紛紛。
“臥槽，段易丞竟然殺人了，真嚇人，我們還跟他一個班?！?p> “就是，太晦氣了吧！”
“他那種人，殺人也不奇怪吧？”
“對啊，打架逃課抽煙，還打他母親，真是禽獸不如?！?p> “說不定，他母親就是被他給氣出病才去世的。”
“誒，你們說，他都敢殺人了，說不定他母親根本就不是得病去世的，而是……”
“是什么？”
“他殺的？？?。?！”
“臥槽！??！不至于吧，殺自己母親？你小說看多了吧?！?p> “說不定呢?！?p> “我覺得他倒是像這種人?！?p> “……”
此言一出，教室里的議論聲逐漸夾雜著哄笑聲，人情太過冷漠，他們根本沒有把死亡當(dāng)作一件事，反而肆無忌憚地開著別人的玩笑，凌駕于別人的痛苦之上。
這樣一群冷血愚蠢的人，才是真的禽獸不如。
門外，宋小檁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冬天里指甲深陷進(jìn)肉里很疼，可又不覺得疼，因為她的心早已完全冷了下去。
從一開始，她就不該妄想這群人會有一絲的悔過。
他們不會的。
除了世界末日來臨，他們不會有悔過的一天。
但此刻的她，已經(jīng)無法再忍了。
“嘭”的一聲，掩著的門被重重踢開。
頓時，整個班級安靜了下來，目光全都落到她的身上。
三月初的季節(jié)，天氣仍舊寒冷，但宋小檁只覺得胸口悶著一股火，灼得生疼，她抄起一本書，沒有說半句話，徑直砸在后面的墻壁上，力度之大，發(fā)出悶重的撞擊聲。
頃刻間，有人驚恐地尖叫，有人趁亂大罵一句:“宋小檁，你他媽有病?。俊庇腥诉B連附和:“就是啊，萬一砸到人怎么辦？”
“……”周遭，皆是對她不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