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她是我的結(jié)發(fā)妻子，我怎么能殺她！”張誠肯定不能承認(rèn)殺人啊，依然還在嚎叫。
“嗯，結(jié)發(fā)妻子，生了三個孩子，還都是男孩。這陳玉芬對你們張家來說，的確是有功之臣，但你不愛她，只是做表面功夫罷了。這些年，更是厭倦她生過三個孩子已經(jīng)腫脹起來的身子，每晚回家，都未必跟她睡在一起吧。的確，你可能也不想殺她，但是，也許是話趕話，一時激怒了內(nèi)心的某處，就把她拋下去了。更可怕的倒不是你，而是你的母親，目睹了這一切之后，居然還跟你一起將陳玉芬扒住欄桿的手硬生生掰開了，這就不是激情殺人，而是故意殺人了吧？張夫人，您這個心也真是狠毒，恨兒媳婦也不至于要殺人吧！”
“你有何憑證？”張夫人也肯定不承認(rèn)啦。不過，沒關(guān)系?！白屛覀儊硗茰y一下，事發(fā)當(dāng)晚，張誠回家看到小兒子因為傷痛而哭泣，一時間也不太高興，然后又因為回來晚了，陳玉芬也不高興，兩人就又吵了一架。這一次比較激烈，兩人都火上頭，聲音難免大了些，把睡在二樓的張夫人給吵醒了，上樓來看個究竟。結(jié)果呢，陳玉芬可能也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惹怒了婆婆。三個人一起吵架，張誠看到自己的妻子居然敢和自己的母親吵架，氣不打一處來，想都沒想就把陳玉芬抱了起來，準(zhǔn)備從里屋走到三樓欄桿處扔下去。陳玉芬當(dāng)然害怕了，用手死死扒住門框，死活不肯就范。門框上現(xiàn)在依然還有指甲摳出的痕跡，有幾道淺一點，有幾道深一點。當(dāng)然，還有被摳出的血印在上面。這血也有深有淺，未必是一個人的?？蓮埛蛉耸稚夏菐椎酪呀?jīng)愈合的傷口，應(yīng)該就是陳玉芬臨死前摳的吧?！?p> 人的下意識動作都會暴露曾經(jīng)真實做過的事情，張夫人聽到這話，摸了一下自己的手，陳志典可沒放過這個機會，立刻跳起沖過去，抓住張夫人的手看。眾目睽睽之下，的確這手上有摳抓后留下的傷口，深深淺淺，怕當(dāng)時也是流血的。也間接證明當(dāng)時陳玉芬的掙扎有多激烈?！翱墒牵愑穹耶吘故莻€女子，而張誠身高體重都強過于她，又加上其婆婆的助力，扒住門框也只是暫時的，最終還是被扔下樓去?！?p> “這不過是你的瞎說八道，你可有證據(jù)？”張誠赤紅著雙眼問我。
“當(dāng)然有啊，陳玉芬會告訴你啊！”我指了指他身后的棺槨，“你還真不要臉，把人家害死了，還讓她在這里停靈做法事，哦，也對，你心虛，怕她來找你麻煩，所以所幸在這里做法事，讓她灰飛煙滅，可惜啊，陳玉芬，你說說唄，是不是他把你扔下去的?！毖b神弄鬼的招數(shù)，我也會的，假模假樣地沖著棺槨說話，還是很認(rèn)真的樣子，把大家唬住了。就連陳志典都驚呆了，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相信我，還是不相信鬼神之論。
“陳大哥，你去看看你妹妹的第四根手指是不是斷了一截指甲？”
陳志典將信將疑地走過去，探身查看陳玉芬的尸身?！鞍。笫值谒母种傅闹讣讛嗔?！妹妹啊！你真的是被害死的！妹妹啊！怎么這么慘啊！”
“你胡說，你就是胡說！”張誠可能真的急眼了，“我不信，我就是不信！”他居然從地上跳了起來，沖到棺槨前，一腳將棺槨踹散架了，尸身就這么滾了出來。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肖不修就閃身到了我的眼前，用身體擋住了我的視線，低聲說：“別看，會做噩夢的?！?p> “哦?！蔽姨ь^看著他，莫名覺得這人還挺溫暖的。當(dāng)然，這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南廠的侍衛(wèi)們立刻控制了張誠，陳志典的哭聲更大了，分分鐘可能暈厥過去。但是啊，這可沒完呢！“那個誰……”我指了指剛才從樓上跳下來做示范的侍衛(wèi)，他立刻上前應(yīng)道：“肖小三！”
“嗯，小三哥，帶著仵作上樓，左門框縫隙間有半片指甲，可以和陳玉芬的斷指甲對上的。”肖小三居然又立刻飛了上去，仵作不會飛，趕緊跑上樓，撿了指甲又下樓和陳玉芬的對比，“是的！就是陳玉芬的！”
有時候，案件的突破口未必是有多么有力的證據(jù)，更多的時候是氣氛到了。從將我拋下樓，再到案件推理，假裝與陳玉芬說話，半片指甲的出現(xiàn)……快速簡潔地推進，讓人猝不及防，一擊即潰，張誠和張夫人的表現(xiàn)和反應(yīng)也就很明了了。
現(xiàn)在，就是“玉面修羅”肖不修的出場時間了，他轉(zhuǎn)過身去，但依然擋在我的身前，“說吧，為何殺人？”這句話陰沉陰冷陰狠，就算不是跟我說話，我都能感覺到寒顫。張誠此時也沒有了氣勢，跪坐在地上，看著陳志典抱著他妹妹陳玉芬的尸身，也哭了起來。他與陳玉芬婚后經(jīng)常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也沒有什么原則性問題，都是家庭瑣事。這些年吵得頻率多了一些，前些日子因為接待使團的事情，經(jīng)常夜半才回家，兩人就吵得更加厲害。小兒子出了事情之后，陳玉芬更是性情大變，不僅不照顧兒子，還經(jīng)常發(fā)呆忘事，也引起了張夫人的不滿，就跟她白天吵架。結(jié)果這張府簡直是一日不得安生，每天雞飛狗跳地吵架。張誠說自己那天可能是也氣昏了，想都沒想就把她扔下去了。等看到陳玉芬的慘狀后，才后悔了。但是，為時已晚。
當(dāng)時在場的下人都已經(jīng)下了封口令，他又搬來了秀墩偽裝成自殺的假象，打算就這樣掩蓋住了。畢竟，按照大月國的法例，殺妻是重罪。人都是自私的，為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他怎么能承認(rèn)呢？更何況，張夫人也是幫兇，一直協(xié)助兒子處理了各種善后。
要說還是陳志典的兄妹情深，令他感覺到自己的妹妹不是那種自殺的人，又因為張家不讓他看妹妹的遺體，所以才起了疑心。這畢竟也鴻圖閣大學(xué)士家的事情，京城議論紛紛?；噬弦膊荒茏暡焕?，就讓肖不修查查情況。
前因后果還算說得通順，肖不修下令把當(dāng)天所有的目擊者也都抓了起來，畢竟隱匿不說也是幫兇，不能輕饒。南廠的侍衛(wèi)訓(xùn)練有素，立刻將人都鎖了起來帶走了。當(dāng)然還有一些仵作及幫手將陳玉芬的尸身裝好，陳志典要求運到自己家停靈，再做安排。
我一直沒吱聲，站在肖不修的身后，盡量躲在陰影里。但是，這事情還有沒說通的地方。比如，乳母去了哪里？那屏風(fēng)唇下痣的女人又是誰？僅僅是因為夫妻感情不合吵架么？要嚴(yán)重到殺人么？
“你在想什么？”肖不修回身看著我。
“我是覺得還有什么地方不對的?！?p> “比如那個乳母還沒有找到？”
“嗯，那個乳母恐怕是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雖然說這樣也說得通，但距離殺人還是差了那么一點點火候。你看那些市井人家的夫妻吵架，頂多也就是打幾下，或者是拿著菜刀假裝追著跑，要是真的砍下去，也不太可能。所以，張誠說的這個氣暈的理由，成立又不成立?！?p> “這人的脾氣秉性我略知一二，并非暴烈性格，相反的是為人和善，做事認(rèn)真，在同僚之中的品評也是不錯的。他和陳玉芬的踏青相識的故事，也有話本流傳。因此，當(dāng)初陳志典喊冤時，我也不太肯相信?！?p> “我們能在這里走走么？”我看了看這三層樓，想著這女人曾經(jīng)在這里生活了七年，想必也有不少生活痕跡，或許能夠窺探一二呢。
“肖大人，我夫人和犬子有罪，但也請大人網(wǎng)開一面??！”張炳林看到大勢已去，禁不住老淚縱橫，跪倒在肖不修的面前，磕頭求情。肖不修其實也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jì)，被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者跪著，畫面看起來很不和諧。我雖然在肖不修的陰影里，但也略微側(cè)過了身，盡量不去看。肖不修倒是冷冷地說：“張大人，這事情怕就不是我能做主的，您得去皇上那里說清楚了?！闭f完，就徑直向樓里走去。我趕緊跟在后面，大氣都不敢出。
身后張炳林還在苦苦哀求，聽著也挺慘的?！皠e管那么多，先把疑問都解決了再說！”肖不修居然沒有回頭，都能知道我起了惻隱之心。
我們先上了二樓，是張夫人的起居范圍。倒不是她想和兒子兒媳住在一起，是這里能夠就近照顧三個孫子，省得她跑來跑去。張炳林有時嫌棄孩子吵鬧，就在前院的書房睡。所以，事發(fā)當(dāng)晚，張大人并不在場。
張夫人的娘家是做布匹生意的，還與回鶻有生意往來。也就是把大月國的絲綢運到回鶻，將回鶻的特產(chǎn)香料運回大月國，賺個中間商的差價。不過，這個利潤也是挺可觀的，看看這張府的五進院子就知道了。
房內(nèi)的陳設(shè)很奢華，絲綢都是上好的那種。反正我那個冷宮什么都沒有，我也不太能分別出好壞。只是摸起來很順滑，看著顏色很鮮亮。寢室的幔帳也是那種柔順的好布料，摸起來手感也不錯。
“你怎么知道左門框下方有半截指甲？”肖不修忽然問我。
“你沒看到？我進去的時候，大致算了一下步數(shù)，幾個方向的步數(shù)都不一樣，但要是想跳樓，就一定要從門口這里沖出去。所以，這里一定是比較關(guān)鍵的地方。還有，我們都習(xí)慣看右手方向的東西，但是你想想，張誠若是抱著她扔下去，必然是有一番掙扎的。他們也會先控制住她比較有力氣的右手，左手的力度相對弱一些?？墒前?，對于要被殺的人來說，必然是要拼盡全力去掙扎。那么，左手抓到了門框，就勢必不會輕易松手。那門框的指甲痕跡就能看出來當(dāng)時又多激烈。左門框的縫隙里有這么一小片，的確不是很明顯。陳玉芬還是涂過指甲的，顏色有些暗，善后的人應(yīng)該也因為驚慌沒有仔細打掃，所以也算是最大的破綻吧?！痹诮o他分析案情時，我連比劃帶說，還展示了手指甲。只是我可沒錢涂指甲，禿禿的指甲看起來不太好看。稍微展示了一下，就立刻將手藏在了身后。
張夫人的貼身婢女被肖小五領(lǐng)到我們眼前，一一介紹著屋里的陳設(shè)和一些物件的用途。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人不都是吃喝拉撒睡，頂多就是她用的好一點，我用的差一點?！斑@衣服還挺好看的，看起來有點不像張夫人的衣服?！?p> “這件是給表小姐新做的衣衫，還沒有縫制完。”侍女說道。
“表小姐是誰？”
“夫人弟弟的獨女，夫人一直當(dāng)做親生女兒看待的。只是常年在外打理張家的布匹生意，我們也很難見到。這衣服也是做好之后，會送去布莊，讓伙計們轉(zhuǎn)交給表小姐?！?p> “那張夫人沒見到表小姐，怎么知道表小姐的尺碼呢？”
“據(jù)說表小姐的身量與少夫人的相仿，所以夫人就按照少夫人的尺碼做衣服……”這居然還挺有道理?！八?，我們一般說起表小姐，都會說夫人又把表小姐放在心里和床上了?！?p> “表小姐好看么？”
“我也只是七八年前見過一次，還是少爺成親之前?！?p> “表小姐有什么特點？比如，有顆唇下痣？”
“是的，表小姐有一顆小小的唇下痣，表小姐很不喜歡，但少爺說這顆痣是旺夫的，很好看。所以，表小姐就沒有找大夫點下去?！?p> “小五，去抓這個表小姐！”我興奮地拍了拍肖小五，“要快！她就在剛才我們路上進的那個布莊里。秘密抓捕，不要讓別人看到！”肖不修點了點頭，小五立刻沖了出去。
“哎，可算破案了。今晚我要吃個好的！”我舒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串到了一起，真是思極細恐，好大一出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