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情況吧，那天要是心情好，我就來，要是心情不好，那就算了。”
簡單地說完這些，陳富貴就抱起大花貓，準(zhǔn)備起身離去。
有人適時地打開了一把傘，他接過了那把傘，輕聲道了一聲謝謝，隨后走入了這場滂沱的大雨之中。
他在夜色的深處一意孤行，走過漫長的路道，隨后拐入小巷，路過一塊又一塊遮擋天空、參差不齊的屋檐。
漫長的水流聲中，寂靜得仿佛在一條虛無的隧道里行走。
許久之后，他終于走出了隧道，回到了那間安靜的診所。
吉米還是沒有醒。
雨淅淅瀝瀝地?fù)舸蛑蟮兀榈温湓诖芭_上，驀然間摔裂成花瓣。
它們飄忽地跳躍著，在爬滿青苔的磚石間幽幽地起舞，就像一張靈動的樂譜。
藜樂坐在他的旁邊，閉上眼睛，用手感知他的脈搏。
他的呼吸配合著雨的章節(jié)，生命在這潮濕的寂靜一松一弛，一起一伏，平靜的微波蕩漾在萬物的睡夢里，即便是身處在黑暗之中，仿佛也能目睹到花開的光芒。
“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貓，”陳富貴在雨下的間隙里，低低聲地說，“會從天上的云掉下來，喜歡捉走女人?！?p> “沒聽過，我對妖怪類并不熟悉，”藜樂緩慢地?fù)u頭，“不過，倒是知道有關(guān)妖怪的圖鑒，可以在魔法學(xué)校的圖書館里找到。”
“等到你決定入學(xué)以后，可以抽時間去那里查查看。”
“那妖怪會為了什么而抓人呢，”陳富貴又問，眼神莫名地顯得有些鋒利，“而且，還只抓女人，不抓男人?！?p> “不清楚，但關(guān)于這方面的說法，其實(shí)有很多，圖鑒上一般都會有相應(yīng)的記載，”藜樂收回了停留在男孩脈搏上的手，沉吟了片刻，“據(jù)我所知，有一種說法是為了繁衍后代，因?yàn)橛幸恍┭郑麄兊淖陨泶嬖谥忍烊毕?，無法像正常生物那樣，通過異性之間的配合，實(shí)現(xiàn)種族的繁衍，故而需要把幼體寄生在其他的生物體內(nèi)?！?p> “也就是，讓其他生物作為母體，代替它們施行孕育幼體的職能，持續(xù)不斷地為幼體輸送養(yǎng)分，直到幼體成熟之后，再把這個寄生的軀體吞噬殆盡?！?p> “聽起來很殘忍?！标惛毁F說。
“對啊，但應(yīng)該是真的，雄螳螂和雌螳螂交配之后，雌螳螂通常都會把雄螳螂給吃了，原因僅僅是因?yàn)轲囸I?！?p> “這放在我們?nèi)祟愂澜缡歉緹o法理解的行為，但在螳螂們的世界里卻是一件像是呼吸一樣正常的事兒?！?p> 藜樂聳聳肩，“有時候，我也曾一度懷疑過創(chuàng)造我們的神，祂會不會是一個有著極度惡趣味的老兒?！?p> “但到了后來，我漸漸就不再想了，因?yàn)闆]那必要...”
“眾生皆苦?！彼p悠悠地說，聲音恰似懸浮在青苔上空的水滴。
“明白了這個道理，也就明白了為什么人們渴望掌控魔法，因?yàn)槟Х軌蜃屢粋€平平無奇的人在短時間內(nèi)強(qiáng)大起來，做到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兒?！?p> “而在這些大事之中，就包括擺脫現(xiàn)階段的愁苦。”
“那你成功了么，”陳富貴說，“你...有用魔法擺脫過愁苦么？”
“不清楚，現(xiàn)階段的我，”藜樂抬起頭，幽幽地望著窗外的夜雨，輕聲說，“起碼，不是這樣地認(rèn)為的?！?p> 天空中，浮云朵朵，雨過無痕。
沉默了許久，在大花貓漸漸升起的鼻息中，這位年輕的醫(yī)生忽然又說，“你說的那些貓妖，把你很重要的人擄走了？”
“是啊，”陳富貴點(diǎn)點(diǎn)頭，“它們把我老娘給搶走了，在我還很小，連記憶都還沒有的時候?！?p> “那你想她么？”
“大抵是不想吧，”陳富貴沉吟了片刻，“我對她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只是知道自己這一具身體是從她那里出來的，我的臉皮，我的眼睛都有她的一部分...”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了?！?p> “那你怎么忽然會提起她？”藜樂說。
“因?yàn)樘旌诹耍呀?jīng)開始下雨了，就想到了娘要嫁人，”陳富貴捂著臉，眼睛安放在手指的縫隙里，既是井井有條，又是語無倫次地說，“因?yàn)榻裉?..差點(diǎn)就殺了一個人，所以就想到了幽靈，想到了把我從幽靈變成一個人的老娘?！?p> “我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但總之，我的老娘對我來說，就像是個幽靈，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還有沒有在活著?！?p> “但我覺得，假若有一天，她回來了，看到了我是個殺人不眨眼，十惡不赦的大混蛋，她應(yīng)該會很生氣的?！?p> “但其實(shí)，她不應(yīng)該生氣，她也沒有理由生氣，對吧，”他忽然慘淡地笑，“因?yàn)樗龔膩砭蜎]管過我，我也就沒必要再去在意她的感受了，我要變成什么樣的人，是我自己的決定對吧？”
“我又何必去在意一個根本不知道還在不在，十有八九已經(jīng)是死了的人的...”
“看法呢?！彼f。
“但你不是還有父親么？”藜樂說。
“我老爹從來不在乎我的想法，他只在乎他的想法，在他的眼里，我永遠(yuǎn)是個不能成事的小孩，離開了他，注定一事無成?！?p> “但你現(xiàn)在成了魔法師。”
“魔法師的那個培訓(xùn)班是他決定給我報的，沒有他的決定，我給不了那筆錢。”
“但你不是通過那個培訓(xùn)班，而是通過自己的能力成為的魔法師?！?p> “如果沒報那個班的話，我不可能會上那一艘船，如果不上那一艘船的話，米子也不會跟來，如果他不跟來的話，我們也都還好好的，繼續(xù)生活在那個鎮(zhèn)子里，縮在那里，當(dāng)一輩子的烏龜王八蛋?！?p> “你后悔了？”
“我沒有后悔，我只是...我只是...”他抱著自己的腦袋，低著頭，看地板，像是憋氣地那樣說，“覺得我好孤獨(dú)，也好迷茫?！?p> “從那個山洞里走出來了以后，我覺得自己是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的我，也是另外一個人?！?p> “我是陳富貴，但我也不是陳富貴，我也...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你需要的是適應(yīng)，還有立刻好好睡上一覺，過幾天，我會教你怎么冥想，從本質(zhì)上來說，每個人都是孤獨(dú)的，但魔法師的孤獨(dú)會是普通人的千百倍...”
“所以，魔法師的世界，往往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