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花城,西關,一條充滿歲月痕跡的老街上。
大雨磅礴,不斷沖刷著老街兩邊的騎樓民房。
路上的行人撐著一把把五顏六色的雨傘,從天空往下看去,就好像老街兩邊長出了一朵朵好看的蘑菇。
雨水擊打在街道旁的古樹上,樹枝搖曳間,發(fā)出一陣“嘩啦啦”聲響。
在老街中間的一條小巷里,一家平平無奇的店鋪中,幾句清朗的詩句悠然飄蕩而出,但是剛傳出門口,卻又很快被漫天的風雨給澆滅。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
路上行人不進門;
借問顧客何處有?
左等右等頭昏昏?!?p> 唐生坐在餐廳的小柜臺里,搖頭晃腦地吟完一首歪詩,聳拉著腦袋,眼神定定地看著冷冷清清的店鋪門口。
良久。
他一臉悵然地感嘆道:“看來,不甘心是不行了。”
說著,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日期,眼神中浮現(xiàn)出一絲失落。
還有一天就要到月底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包租公就又要來收房租啦!
而且...臥槽,你個大爺!
三個月前,唐生因為村長的一個電話,就欣然辭去了某知名連鎖餐廳的主管工作,從鵬城過來花城投奔村長的兒子的老婆的哥哥的老婆的叔叔。
成功把自己的身份從打工仔轉(zhuǎn)變成一名靠管理入股的小小小股東。
他本以為從此就可以過上狗老板的美好生活,可是狗老板還摸不到邊,他就已經(jīng)快累成一條死狗。
那個親愛的叔叔啥事都不管,把租房、裝修、注冊公司、招人、采購餐具、廚具、進貨、菜品、推廣、開業(yè)等一系列工作都丟給他。
美其名為鍛煉年輕人!
胚!就算是牛都不敢這么使喚??!
唐生硬是捏著鼻子沒日沒夜地忙了一個多月,終于算是把這家店給成功開了起來。
開業(yè)了!生意不出意料還挺不錯。
他本以為能過上那種上班和員工談錢,下班和員工談心的舒坦日子。
可是好景不長,那個親愛的叔叔在郵寄了一份股權轉(zhuǎn)讓協(xié)議給他之后,就偷偷地跑路了。
等他拿到股權轉(zhuǎn)讓協(xié)議的時候,幸好多長了一個心眼,才沒有貪心上當。
原來,這家店已經(jīng)被那個親愛的叔叔給暗中抵押給了一家小型貸款公司,唐生作為公司的小小小股東,莫名其妙地就成了被催債的對象。
他就想不通了,那個親愛的叔叔是怎么貸出來一百萬的?
是憑這家店五年的租約?
還是憑這家店裝修花了三十萬?
是憑那個未老先衰的禿頂?
還是憑那桿磨得賊亮的銀槍?
雖然從法律層面上來說,他這個小小小股東是不用償還公司的債務。
可是耐不住催債的人三天兩頭就來店里鬧?。?p> 員工們聞風而動紛紛辭職,大多數(shù)顧客們也都喜聞樂見地坐看樓塌。
沒兩天,店里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徹底黃了。
其實唐生心里也非常清楚,就算催賬公司的人不來鬧,店里的生意也維持不了多久。
沒了那位親愛的叔叔投入大量資金去做推廣,就憑這家店唯一擁有的一點點裝修優(yōu)勢,也注定是開不下去了。
生客不能源源不斷,熟客又還沒培養(yǎng)起來,實在是無力回天。
唐生用僅剩的一點營業(yè)收入解散了全部員工,甚至他自己還往里面貼了不少錢,沒辦法,這些員工都是他給招進來的,他總不能昧著良心置之不理。
在員工們都離開以后,他堅持每天開店,就盼望著能用店里的庫存忽悠一些客人,好彌補一下自己的損失。
只是半個多月過去了,店里的庫存不但沒有賣出去多少,反而大半都進了他的肚子。
催賬的人也漸漸來得沒有那么勤快了,說到底,這些人也還是要遵紀守法的,唐生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他們看多了也覺得煩,還不如去想想其他辦法。
比如去找法院查封拍賣這家餐廳!
可是這家餐廳里,除了收銀機、桌椅、餐具、廚具什么的,還能值點二手貨的錢,其他的還能榨出什么油水么?
至于說把店鋪轉(zhuǎn)讓出去?
催債的人倒是想這么做,可是唐生死活不干?。?p> 他可沒那么傻,要是自己簽了那份股權轉(zhuǎn)讓協(xié)議,那他就是公司的實際持有者,那一百萬債務也就直接到了他的頭上。
雖然催賬的人拍著胸脯保證,他們只要店鋪轉(zhuǎn)讓費,不會讓他背債還錢。
但是這些話聽聽就算了,要是真的相信這番話,那就呵呵了!
唐生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看著這家算是自己一手一腳開起來的餐廳,最終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汪汪!”
這時,餐廳門口突然響起一聲低沉的狗叫聲。
唐生扭頭看去,正好和一雙沉靜的狗眼睛對個正著。
“嘿!金子,你今天怎么提早就來啦?”
他一邊笑著說話,一邊起身往門口走去。
金子是一條金毛尋回犬,是這段時間不請自來的客人。
唐生蹲下身子,剛想伸手在它頭上擼一把,可是伸到一半?yún)s又停了下來。
金子蹲在地上,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它眼睛里閃過一絲猶豫,起身低頭向前兩步,用腦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掌。
唐生微微一愣,然后露出一個老懷甚慰的笑容。
隨即,他很快就一臉嫌棄地說道:“金子,我說你來吃飯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這一身臟兮兮的,你以后可怎么靠臉吃飯???”
“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樣,會那么無聊地認為狗上門是好意頭,更何況,你...唉...”
唐生說著說著,不經(jīng)意間看了一眼它臉上那一道略顯猙獰可怖的疤痕,原本滿肚子想要說教的話,頓時都化作一聲嘆息。
金子微微低下頭,目光沉靜冷漠,似乎是在無聲抗議,又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東西。
唐生干咳一聲笑道:“金子,我剛才就是隨口這么一說,你不要放在心上哈!而且以你的聰明才智,也根本就不屑于靠臉吃飯!”
“不如你來猜猜,我今天給我們準備了什么晚餐?”
金子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
唐生抿了抿嘴,輕吸一口氣站起身來,他看了一眼門外昏暗的天色,轉(zhuǎn)身往廚房走去。
經(jīng)過他這段時間對廚房的搜刮,廚房已經(jīng)成了老鼠都嫌棄的地方。
唯有整齊光亮的廚具和毫無一絲動靜的冰柜,才能讓人知道這里原來是一間廚房。
唐生徑直走到配菜臺旁邊,把之前用海鹽和胡椒腌制的牛扒拿了起來,然后輕車熟路地走到灶臺前面起鍋打火準備燒油。
他拿著橄欖油瓶倒置在平底鍋上,耐心地等最后一滴油滑落下來,此時,圓形煎鍋也漸漸預熱完成。
接著,他使勁朝鍋里甩了甩油瓶,在確認油瓶里不能再倒出一滴油之后,他才一臉平靜地把油瓶丟進了垃圾桶。
牛扒下鍋,激起一陣滋滋作響。
一絲肉香若有若無地縈繞在他鼻端,讓他依稀可以回憶起,當初餐廳開業(yè)之時的熱鬧場景,還有自己當時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他也想學人家講故事,他也想學人家融資擴張找接盤俠,可是天算不如人算,他終究還是吃了貪心的虧,上了天真的當。
想要出人頭地,咋就這么難呢?
十分鐘后,唐生端著兩盤菲力牛扒回到餐廳門口,他發(fā)現(xiàn)金子似乎一直都沒有改變姿勢,甚至連眼神都好像凝固了一樣,依然沉靜,也依然冷漠。
他微微一笑,蹲下身體把一盤原汁原味的十成熟牛扒放到金子面前,笑著說道:“鐺鐺鐺鐺,金子,大餐來啦!怎么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金子沒有去看地上那份香噴噴的牛扒,它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唐生,看著唐生的眼睛。
唐生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快速翻了個白眼說道:“哎,你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這可是店里最后剩下的好東西了,你要是不吃,那過了這村,可就沒有這店了?。 ?p> 金子依然不為所動,眼睛一眨不眨地靜靜看著他。
唐生撇了撇嘴,順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一邊用叉子叉起牛扒,一邊在嘴里嘟囔道:“算了,你不吃我吃,能吃回一點算一點?!?p> 抱著吃回本的想法,原本不太美味的牛扒,也讓他感到有些愜意。
吃完這一頓,他就得準備從這里滾蛋了,在重新找工作之前,他打算回村里好好感謝一下村長的好意,順便再給老爺子上柱香。
清明了,老爺子也該曬曬太陽了!
也不知道老爺子有沒有花完去年的一個小目標,今年他可是打算要孝敬兩個小目標的,希望老爺子在那邊不用再為了錢發(fā)愁吧!
很快,一塊牛扒下肚之后,唐生摸了摸自己五分飽的肚子,重新把目光看向金子。
金子眼神微動,起身退后了兩步,然后重新低頭蹲著,它那空癟的肚皮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唐生啞然失笑道:“怎么?你這是不想吃嗎?我不就是說了你幾句嘛!用得著那么小氣嗎?”
“嗚嗚!”
金子低聲吠了一句,似乎是在承認自己生氣,又似乎是在辯解。
唐生搖頭笑道:“算了,反正我已經(jīng)給你了,你要吃也行,不吃也罷,我現(xiàn)在先去收拾一下東西,等會我再過來收碗?!?p> 說完他就起身往柜臺里走去。
金子看著他的背影,眼睛里涌現(xiàn)出一抹不舍的神色,它低頭看著那塊誘狗的牛扒,然后突然張開嘴把牛扒咬進了嘴里。
被切得大小適中的牛扒,剛好可以讓它不用費心撕咬,鮮香營養(yǎng)的牛扒,讓它忍不住微微閉上了眼睛。
它一塊接著一塊地狼吞虎咽,不一會,盤子就被它舔得一干二凈。
但是,它依然還是有些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在盤子里舔著,仿佛只要一直舔下去,就能舔到好吃的。
這時,唐生已經(jīng)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他回到門口看到金子那副貪吃樣,忍不住會心一笑。
金子發(fā)現(xiàn)他走近,急忙后退兩步蹲著,眼珠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左右轉(zhuǎn)動。
唐生沒有去取笑它,他直接蹲下去拿了盤子就往廚房走去。
等他把盤子清洗干凈放好之后,他關掉了廚房的水電煤氣,走到柜臺前拿起自己的東西,毫不留戀地走出門外。
“砰”的一聲。
鐵藝大門被他用力關上,借著街上微弱的燈光,他拿出鑰匙把門鎖上。
當他轉(zhuǎn)身想走的時候,突然感到自己的褲腳被什么東西拉扯住,他低頭一看,瞬間有些愕然。
“咦!金子,你怎么還沒走???”
“嗚嗚!”
金子沒有松口,它從喉嚨里發(fā)出一陣嗚咽聲,尾巴也快速搖擺著。
唐生抿嘴一笑,蹲了下來輕聲說道:“金子,我們萍水相逢終有一別,這里不屬于我,也不屬于你,我要準備出發(fā)去下一站了,你自己多保重,希望你能遇見你真正的主人。”
說完,他起身就想離開,可是金子依然還是緊咬不放,甚至還把身體趴了下來。
唐生皺了皺眉頭,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不悅的神情。
“呵!你這是打算賴定我了是嗎?”
“是,我承認這段時間是給了不少東西給你吃,但是我這樣做也只是為了搏一個好意頭而已,你不用這樣自作多情認為我是喜歡你,像你這樣又老又丑又臟又臭的狗,我又怎么可能會真的喜歡呢?”
“我數(shù)三下,你要是再不放開,我可就對你不客氣了??!”
“一...”
“二...”
“三?。?!”
“嗷嗚!”
金子松開口,站起身聳拉著腦袋低聲嗚咽。
唐生眼底閃過一絲不忍,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去養(yǎng)狗,既然無法對它負責,那又何必裝作偽善的樣子去收留它呢?
從此一別兩寬,或許才是對彼此最好的結果。
他微微仰頭撐起傘,大步走進了夜幕中。
在他身后,只留下一條瘦骨嶙峋的流浪狗。
有時候,這個城市會顯得很大,大到每一個人都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容身之處。
不管是在這個城市里生活多久,都總會感到有一些隔閡,感覺自己好像自始自終都只是一個過客。
雖然唐生是在三個月前才從鵬城來到花城,但是他和這座城市,算起來已經(jīng)相處了足足五年時間。
大學四年,畢業(yè)后一年,如今又是三個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是同樣被迫離開的結局。
也不知道是這座城市不歡迎他?還是他本來就不屬于這個城市?
現(xiàn)在又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了!
唐生緩步走在有些狹窄的街上,一路有些沉默地回到自己的租房。
租房離餐廳大概兩三百米的距離,是他在租賃店鋪的時候,一起跟房東租下來的。
一個月租金600塊,擁有無敵觀景天臺,還有一間不到十平方的閣樓。
突然,唐生站在天臺樓梯口微微皺起眉頭,不僅是因為租房還有半年多才到期,現(xiàn)在退租拿不回自己交的押金。
而且還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跟著一條小尾巴。
他沉吟片刻,快步走出樓梯口,轉(zhuǎn)身掏出鑰匙,開門進了旁邊的閣樓。
“砰”的一聲。
閣樓的門被緊緊關上。
不一會,一個臟兮兮的身影蹲坐在閣樓前面,任由雨水滴落在自己身上。
唐生一屁股坐在床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雙沉靜的眼睛,伸手把床頭柜子上面放著的餐廳股權轉(zhuǎn)讓協(xié)議拿了起來。
正當他下定決心想要撕掉這份坑人的協(xié)議時,突然,有個呆板、生硬的電子聲音從他腦海里傳來。
【叮!恭喜你被美食餐廳經(jīng)營系統(tǒng)選中,系統(tǒng)綁定中...請稍等...】
系統(tǒng)?
這不是小說里面經(jīng)??吹降慕鹗种竼幔?p> 難道我也是隱藏在廣大群眾里的主角嗎?
唐生呆滯半晌,猛地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一邊來回踱步,一邊在心里胡言亂語。
他的眼睛里浮現(xiàn)出驚詫、興奮、期待、憧憬、竊喜的神色,唯獨沒有恐懼和擔憂。
在這世界上,還有什么能夠比窮更加讓人感到恐懼和擔憂的嗎?
不管其他人認為會不會有,唐生表示自己的答案是沒有。
狗系統(tǒng)終于上線了,那幸福的日子還會遠嗎?
耶!
唐生握拳揮手,臉色因為太過激動,漸漸泛起一陣紅暈。
可是,下一刻,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因為...
【叮!系統(tǒng)綁定失敗,請宿主在接下來的24小時之內(nèi),成功擁有一家可以開業(yè)經(jīng)營,并且完全屬于自己的實體餐廳,否則系統(tǒng)將會自動銷毀!】
【倒計時開始:23:59:59】
吶尼?
怎么會綁定不成功呢?
這么短的時間,讓我去哪里找這么一家符合條件的餐廳啊?
哎!不對!等等!
好像是有這么一家餐廳!
唐生在急得一陣抓耳撓腮之后,突然蹲下身體,把散落在地上的那份股權轉(zhuǎn)讓協(xié)議給拿了起來。
良久,他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股權轉(zhuǎn)讓協(xié)議,心里一直在權衡利弊。
簽?
還是不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