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金人向來兇厲,雖是蠻夷,但打起仗來也是有一番能耐的?!辈矜i接過柴珀的話頭道,“我大周北軍駐于太行、王屋一帶,與金人隔山對望。蕭家兄弟所部駐于陽城、澤州、晉城,常派兵肆擾,擅起邊釁;獨吉思忠剛到太原,據(jù)內(nèi)應傳來的消息,也已經(jīng)調(diào)配兵馬,形成了以太原城為中心的數(shù)個軍團,想來是要南下拿大周北軍立立威,順便探探邊鎮(zhèn)虛實?!?p> “既是如此,那此番金人的動作便不會太小,北軍軍心浮動,岳將軍一人還難以服眾。若你是個從軍十余年的將軍倒也罷了,偏偏是個才十五歲的孩子,這是在說笑不是?”
柴珀與柴鎖的擔憂不無道理。與另一個時空不同,開封府此時牢牢地握在了后周手中,因此金國在繼承了遼國的五京制后,將位于河東的重鎮(zhèn)太原定為了南京,并部署重兵,以應對后周安置在兩國邊境的王屋-太行軍團,以及時刻對西邊的潼關表示關切,防止西涼像數(shù)年前那樣突然犯病,在議和文書到達長安后還將大軍開到了河東,把整個河東、河中地帶打得一團亂,導致金國至今還沒有完全肅清西涼入侵帶來的余孽。
因此,在金國富有盛名的良將賢臣獨吉思忠,也就是另一個時空中的千家奴調(diào)任南京留守、兵馬都總管后,便著手對太原防務以及河東軍進行了整改,短短半年的時間,河東一帶殺得人頭滾滾落,甚至引發(fā)了好幾個手握重兵的將領因不滿而帶來的叛亂。獨吉思忠也不愧其善戰(zhàn)之名,親率大軍,耗費月余,斬首萬余,擒獲萬余,降服數(shù)萬,竟將之前亂得不成樣子的河東收拾得干干凈凈,河東眾軍將領及世家大族,儼然隱隱已經(jīng)以他為首了。
在基本搞定河東內(nèi)部后,獨吉思忠遣蕭可達一部從晉城南下,沿白水、丹水襲掠。而就在蕭可達南下之前不久,趙路統(tǒng)率周軍向北部推進,將星軺鎮(zhèn)、天井關盡數(shù)拿下,對金人的殘軍進行了圍剿。蕭可達率部抵達天井關的時候,在星軺鎮(zhèn)的趙路才剛得到消息,來不及做出應對,只能先領數(shù)百騎馳援天井關。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趙路匆忙奔襲,卻發(fā)現(xiàn)天井關已經(jīng)失守,回轉不及,被金軍困住,僅寥寥數(shù)人突圍成功,趙路本人及一眾精騎盡皆倒在了金人的刀箭之下。
而當蕭可達將擊斃后周北軍大將趙路的消息傳回太原后,獨吉思忠立馬決定南下掠殺后周北軍,借此機會將自己的威信牢牢樹立在河東諸將的心中,為接下來自己準備在河東進行的政改掃清最后的障礙。
根據(jù)前世的記憶,柴遷當然知道獨吉思忠會選擇南下,他更知道來的不僅僅是獨吉思忠和蕭家兄弟,還有鎮(zhèn)守太原重鎮(zhèn)、因勇毅善戰(zhàn)而聞名的太原虎衛(wèi)軍。前世金人南下后,為王屋太行所阻,行軍稍慢,但北軍岳承澤卻沒有抓住良機,將不熟悉地貌的金人一舉擊潰,而是退兵固守,導致北部天險丟失,北軍大潰,將孟州、懷州盡數(shù)丟給了金人,也使得后周被迫將戰(zhàn)線退縮至鄭州-洛陽沿線,在也無力向北收回失地。
柴遷之所以想要前往北軍,就是打算抵御住金人此次南下的攻勢,不求盡殲金軍,只求太行王屋天險不失。只要保住了這條戰(zhàn)線,那么周軍北伐的可操作性就會有效地增加,使金人遠離洛陽和開封,也能夠降低因為安全和領土問題引發(fā)的朝廷恐慌程度,避免畏手畏腳,大大提高其他相應政策實施的可能性。所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就是如此了。
“陛下,太子殿下,父王,容小子一敘?!辈襁w恭敬道,“去往北軍,原因有三?!?p> “其一,正如太子殿下與父王所說,趙將軍殉國一事應已傳至太原。獨吉思忠在河東殺人立威,費時費力,將河東眾將之心稍微團結起來,正缺一個機會將河東打造成鐵板一塊。此時大周北境軍心浮躁,定會被獨吉思忠拿來開刀。敵寇南下犯我山河,身為大周男兒,豈能有畏懼之心?”
“其二,北軍只有岳承澤將軍勉強支撐,朝廷需得擇一大將前往北境坐鎮(zhèn),方可定軍心、振士氣,想來陛下和朝堂諸位大人們已經(jīng)定下人選,也無需小子再給什么建議了。能在此時為陛下所看重的,必然是肱股之臣,其人之膽魄、謀略、胸襟、應變之能定為上上之選,小子隨其北上,候于左右,學之、仿之、化之為己用,豈不比在南邊打水仗來得好些?”
“其三,也是方才所說的,北軍軍心浮動,光有大將坐鎮(zhèn)不成。兵卒惴惴不安,不知何時戰(zhàn)端便起;將官們看得遠些,心里不踏實的也是居多。小子身為皇親,親臨前線,正是一塊定心石,教前軍將士們知曉朝廷的決心,方能堅定心志,御金虜于外,不教胡人過太行!”
言畢,柴遷深深一禮,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話已經(jīng)說完了,是讓他去北邊跟女真人干架,還是到南方和南唐的水軍互相招呼,那就是皇帝陛下的決定了。即便是成德皇帝就是不肯讓他去北軍,那也是沒有法子的。
聽完柴遷的話,柴鎖心內(nèi)一驚,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個還要一年才加冠的兒子。雖然少有政務要辦理,但每次巡政或是辦案,柴鎖通常都會帶著這個兒子,有意考校之下,對政事、人文、軍務都有所涉獵,但因為柴鎖本人偏向文事的期許,故而在軍事知識方面對柴遷要求較低。
不曾想,今日柴遷竟在大殿之上說了個子丑寅卯出來,這般列舉三條理由的敘述方法還不會教人生出模糊不清、不解其意之感。偏偏平日也未曾見得有這樣的表現(xiàn),讓柴鎖稍有自豪的同時也感到有些奇怪。
另一邊的柴珀不曉得這父子二人私下的教育方式是如何的,但就剛才的幾句話而言,一個言語清明的口頭表揚總是跑不脫的。只是這侄兒何時對行伍之事小有一番見解,自己竟是絲毫不知,看來之后得多多留意才是。
“不錯嘛,不過一年未見,遷兒又有長進。好!好!”坐在龍椅上的成德皇帝笑道,“言語清明,條陳有序,口齒伶俐,老九教得好啊!”
“是孫兒學得好。”柴遷嘴角一勾,道。
成德皇帝在登基之前也曾領兵平過叛,也親手砍下過金人的腦袋,因此行為處事的風格上更偏向于武人的不拘小節(jié)、大開大合。這句話或許在南唐的大殿上講出來,怕是要被三綱五常的鐵粉——隆武皇帝罰抄一遍《孝經(jīng)》,再去大太陽下跪上半日。但在成德皇帝這里,只不過當成一句玩笑話,哈哈兩聲便過去了。
許是多日煩憂北地戰(zhàn)事,政務壓身,成德皇帝已經(jīng)很久沒有笑過了。今日正值柴鎖柴遷父子返京,這句話又戳中其笑點,登時便在大殿上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惹得面前三人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揚,倒是將方才許久不見帶來的疏離感給打消了不少。
片刻后,成德皇帝才抬起手抹去了眼角還留著的淚水,指著柴遷道:“你呀你,明年就要加冠了,還好似個孩童般口無遮攔。偏偏還講得有理有據(jù),卻像個久經(jīng)世事的成年男子般,真真是有趣得緊。”
“行了,你的心意朕知道了。若真有心想去北邊,可在康王述職的劄子后跟著寫上幾句,以公文形式呈上。你也說了,若往北軍,必是以皇親之身前往,代表的可是大周柴氏的顏面,萬萬不可有失。茲事體大,容后再議吧?!?p> “康王,回府后將所見所聞、所感所得細細寫好,過兩日進宮里給朕瞧瞧。切記,莫要先遞送給政事堂的那群老頭子,一個個的走也走不動,看東西也慢得很……”
隨口之間,已經(jīng)是一道口諭傳下,加上康王的稱謂讓對話環(huán)境的嚴肅程度迅速加深,從父子爺孫私下聊天轉變?yōu)槌霉乱膊贿^只是一瞬,柴鎖不敢怠慢,行禮稱是。而得了個“容后再議”的柴遷干脆又是一個跪拜,口稱謝陛下恩允云云,又惹得成德皇帝連連失笑。
很明顯,當皇帝說的話開始變得隨意的時候,這次簡短的述職會談也差不多可以結束其正式的部分了。四人閑聊散話,又講了會兒宮里發(fā)生的趣事,以及接下來就要到來的春獵,便以成德皇帝“累了”為由,將此次談話畫上了一個句號。太子和康王父子出了垂拱殿,相互拜別,各自回府去了,暫且不提。
而這次談話之所以成為后世話本、小說、坊間雜談和諸多文學作品的重要內(nèi)容,正是因為那位名震東西、與秦皇漢武唐宗并稱的周圣宗,在其十五歲之時,在這次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述職會談上,為其即將輝煌燦爛的一生拉開了帷幕,也為即將雄起的周朝掀開了未來藍圖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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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宗以神武獨斷,平江表,破蜀都,下南越,北定并、汾,南取荊、湖。是故諸國之雄軍,諸侯之陪臣,隨其王公,與其士民,小者十郡之眾,大者百州之人,莫不去其鄉(xiāng)黨,率彼宗親,盡徙家于上國。——楊侃《汴京遺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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