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當頂著熊貓眼的季莆將熬夜寫好的初稿遞送到了柴鎖的書房時,很是給這位康王殿下吃了一驚。
在得知昨晚柴遷讓季莆加班加點趕工作的事情之后,柴鎖也不好說些什么,只能是嘉獎了季莆一番,讓他到賬房處領(lǐng)上十貫錢的交子面鈔,去八仙樓或是什么地方好好放松一下,莫要因為勞累傷了身子。季莆第一次得到了家主的肯定,興奮不已,領(lǐng)完錢后回到房內(nèi)正要清洗一番,好出門玩樂,不曾想?yún)s昏昏欲睡,直接趴在桌子上見周公去了。因為沒蓋什么東西,醒來之后還因此染了風寒,臥床數(shù)日,成為了府內(nèi)眾人數(shù)月的笑料,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在經(jīng)過父子二人與府中幾位擅長撰寫文稿的門客一天的修改后,這份詳細記載了康王在京北巡政的見聞、感想和整改方案,以及捎帶了柴遷北上從軍的劄子就在最新的早朝呈了上去。
后周的早朝,多數(shù)大臣在寅時初便要抵達宮門,有感到困乏的可以在專門為官員準備好的待漏院(即早朝前的休息場所,按照品級劃分)小憩一會兒,等午門城樓的晨鼓敲響之前就要排好隊,經(jīng)專人協(xié)助點卯后準備進入宮門;到寅時末,宮門開啟,大臣們便有序進入皇宮,等著皇帝陛下的光臨,早朝才能開始。
由于早朝的時間真的是太早了,天甚至都沒亮就得趕過去,有些大臣家住得遠,床鋪都沒怎么睡熱就得起來收拾收拾準備去早朝,即便是待漏院的小憩也很難好好補個覺,精神頭實在是匱乏,因此早朝時一般不會有太重要的議題和政務需要解決,多數(shù)時候是一些無關(guān)痛癢、眾人皆知的東西需要通過朝會這個嚴肅的場所走個過場,經(jīng)過了儀式感才好將政令下達到各處。
然而,柴鎖呈上的這封劄子卻直接震驚了朝堂。前一刻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點頭的大臣,聽到劄子的內(nèi)容后直接精神了起來,而像后周太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仁和樞密使李儀之這文武之首,本就不敢怠慢早朝,此時將劄子內(nèi)容細細聽了,心中早已過了萬般念頭。
令人吃驚的,當然不會是康王殿下的巡政心得,這有什么好驚的?在座諸位誰還沒去外頭巡過政、任過職啊,這樣的報告看得多了,也就不怎么感冒了。
最讓朝堂諸公措手不及的,是那位成德皇帝最為寵愛的康王世子柴遷的名字,居然出現(xiàn)在了這封劄子的末尾。而其文的內(nèi)容,也就是經(jīng)過柴遷本人潤色的請戰(zhàn)書,更是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陛下,茲事體大,不可在早朝上定下?!眲偮犕暾垜?zhàn)書的內(nèi)容,李儀之渾厚的嗓音便在大殿之上傳開,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語氣,仿佛是在向成德皇帝施壓一般。
也就是這位曾經(jīng)跟著還是皇子的成德皇帝打過金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后周肱股之臣的樞密使大人敢直接用這樣的語氣跟皇帝陛下說話,換做別人,恐怕邊疆人力資源稀缺的問題立馬就能得到有效的緩解了。
“不過是個世子想要從軍,怎么就茲事體大了?”成德皇帝看了李儀之一眼,“你們吶,心里想的定都是些什么……柴遷是朕的孫兒,朕太過溺愛他了,隨手便要封個將軍給他……又怕他到邊鎮(zhèn)去搶了將士們的功勞……朝堂諸位,不少人家里都有人在北邊從軍呢吧……”
“遷兒在劄子里說的清楚,只要個七品的翊麾校尉,去往北軍,多是為了見識見識戰(zhàn)陣,將這些年學得的武藝用在戰(zhàn)場上,又有何不好呢?”
“若是康王世子不從軍的話,倒還真是浪費了練出來的一身本事?!蓖跞实?,“不知李大人是怎么想的呢?”
李儀之輕咳一聲,道:“一身本事也要有處施展,也要有命施展!多少英雄豪杰,胸懷大志,武藝精絕,最后都折在了亂軍之中?老夫不是咒世子,也不是咒陛下,只是以世子的年齡和身段,真?zhèn)€是要去見識見識……南人羸弱,金人兇厲,不如先去南軍和唐人打上兩年,再往北地也不遲?!?p> 此話剛落,就有不少大臣稍稍點了點頭,很是弄出了些聲響,幾息之后便又回歸寂靜。
柴鎖對于軍旅知之甚少,也覺得南軍看起來總歸是要安全一些的。但兒子差一年就要加冠,自己這個做父親的,難道要將他死死地控制在自己手里嗎?如果讓他去往北軍,指不定便能立下滔天大功來,畢竟胡人的人頭總歸是要比漢人的來的值當些不是?
正當柴鎖想要為兒子說兩句話的時候,成德皇帝那不容置喙的、充滿威懾的聲音通過大殿巧妙的結(jié)構(gòu),從遠處的龍椅處傳到了殿上每個人的耳朵里。
“擬旨,懷州觀察使、明威將軍岳承澤遷懷州承宣使,晉一等定軍伯?!?p> “又,孟州防御使、定遠將軍種蒙進宣威將軍,領(lǐng)河內(nèi)軍指揮使、孟州承宣使,晉二等揚威伯,與岳承澤一同御敵于北境?!?p> “又,柴遷以皇族之身,領(lǐng)軍職,行軍令,掌軍務,即是朕意。拜柴遷為翊麾校尉,領(lǐng)武翼郎,三月開春前抵北境,入種蒙麾下,行軍處事皆聽其號令?!?p> 三道命令下達之迅速,對話轉(zhuǎn)折之強硬,將這位在龍椅上坐了十八年有余的老皇帝心中的不滿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一時間所有的腦袋都低低垂下,每個人都屏著呼吸,生怕有哪個動作惹到了正在生氣的皇帝陛下,一個不小心,頭頂?shù)臑跫喢笨赡芫鸵獡Q成犁地時戴的汗巾了。
聽見給柴遷的任命,柴鎖心下暗道果然。就在前一晚要休息前,柴遷跑到自己房中來,提議將本來要私下單獨呈送的劄子提前到早朝時遞交給成德皇帝,原因是……成德皇帝年紀大了,早起時心中郁積,而這份劄子若在百官面前送上,定會惹得一部分人反對。面對大臣們對自己寵愛的孫兒想要北上的提議的否定,一肚子起床氣的老皇帝極有可能會當場下旨,將包括柴遷本人的任命情況在內(nèi)的北軍調(diào)動事宜直接確定下來,以示龍威。柴鎖實在是拗不過柴遷,加上季莆在邊上煽風點火,便只好將劄子帶在身上,早朝時送了上去。
現(xiàn)在看來,柴遷和季莆的想法倒真是對的。成德皇帝當場任命,看樞密院和兵部那群人的反應看樣子有些措手不及,想來那大將人選還只是在商議之中,沒想到皇帝陛下當廷便公布了任命。
韓家的人倒是無所謂,本來爭這個北上的名額也并非頭等大事,韓家現(xiàn)在有個落下了殘疾的二等明遠侯韓威在府里養(yǎng)著,短時間內(nèi)皇帝應該不會再讓韓家出一個新的侯爺來,這前面也已經(jīng)是說過了的。所以此時抱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想法的韓紹仟也不過是心中微微一激蕩,稍有有點失落,便也沒什么不滿的。
至于楊家……楊成武這老頭現(xiàn)在可正瞪著李儀之呢。李儀之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偏了偏頭,也瞪了回去,滿臉都是被皇帝陛下的強硬弄出來的不悅。
須知,楊家新一代的人才凋零得很是嚴重,朝中除了楊老爺子能勉強支撐得住外,也就只有一個楊元衡還算有出息,做到了寧遠將軍。這再往上一步可就是實實在在的從四品宣威或是明威將軍,再憑借著楊家的底蘊,調(diào)進汴京做個兵部的侍郎不過分吧?
好嘛,前兩日我老楊頭還拉下這張老臉,跑到圣上那邊去說了說話,送了兩壇遇仙樓的玉液酒,可給心疼壞了,才讓圣上稍稍改了點主意。結(jié)果你李儀之倒好,大清早給圣上氣的當場下旨,把楊元衡就快要到手的四品給整沒了,我還不能瞪你一瞪?
本以為要相互扯皮到早朝結(jié)束然后再由樞密院和兵部分頭上劄子提供建議最后取其中的最優(yōu)解的北軍新帥的任命問題,居然因為起床氣的緣故不過片刻之間便迅速決定了下來,讓柴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也對父親這樣突然下達的旨意和柴遷即將北上的事情感到有些不安。
但這樣的不安很快就隨著早朝的結(jié)束,還有幾位朝中好友圍繞著的祝賀而漸漸消散,只剩下對自己這個近日突發(fā)異彩的長子的殷殷期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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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宗少在兵戎間,累著戰(zhàn)功,以至得天下。然以興隆學校為心,京師建國子監(jiān),每輿駕親臨,以觀其役。識者知太平之有漸矣?!度辶止h》田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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