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報將軍,派出去的斥候都已經(jīng)回來了,出去一百九十八個,回來一百二十六個,一共是折了八十二人。”
“稟報將軍,據(jù)斥候來報,金人前軍還是按照慣例的雜胡和漢軍,不過這次來的雜胡有不少騎馬的,想來應(yīng)該是把北邊的那群草原上的漢子招來了。”
“稟報將軍,最新消息,有兄弟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群穿著重甲的,看樣子像是金狗在太原的那個虎衛(wèi)軍,一時難以確認(rèn),恐怕要再多些人去才行。”
“稟報將軍,前軍有蕭字大旗,也有獨(dú)吉字的帥旗,還有桿老大的海字旗,許是那太原的海珠兒一同來了……”
“稟報將軍,糧食已經(jīng)運(yùn)到了,負(fù)責(zé)押糧的校尉已經(jīng)回去復(fù)命,具體分配還得等著將軍拿定?!?p> 后周北軍最前沿,剛剛成為前線指揮中心的星軺鎮(zhèn)里,在掛在“種”字戰(zhàn)旗的大帳內(nèi),早上剛把辦公場所搬過來的種蒙種致遠(yuǎn)正在聽取來自部下們的報告。
還沒來得及休息的種蒙雙目滿是血絲,面色有些差,除了這幾日睡得太少以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聽到了自己最不想聽到的軍情。
“再探,莫要管折了幾個,若是八十二個斥候的命能換八千或是八萬弟兄的命,那他們便死得其所?!狈N蒙沉聲道。
領(lǐng)了口頭軍令的斥候頭目們應(yīng)聲退出大帳,正巧遇到了前來拜訪的岳承澤,行了個軍禮,便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岳承澤心里是不太好受的。雖然自己知道趙路陣亡之后,朝廷必定會派一員上將來接替,或是直接從趙路的手下提拔上來一個,但這不就是變相地承認(rèn)他岳承澤沒有獨(dú)自一人抗住整個北境的能力嗎?
再說了,上來的偏偏還是種家的人。問問后周的眾人,就算是田間耕地的百姓也都能從茶館勾欄的說書人那里多多少少了解到兩家的過往。
昔宣和皇帝在位時,以種師道、種師中兄弟二人為左右臂,內(nèi)定國安,外伐無道,一時間將種家頂上了后周第一軍事世家的高位,在當(dāng)時很是壓了楊、韓兩家的風(fēng)頭。后宣和皇帝崩逝,京中混亂,由岳飛、韓世忠兩人推舉的崇寧皇帝登位,種家沒能趕得上那次從龍之功,短短數(shù)年之間便被岳、韓兩族以及厚積薄發(fā)的楊家趕超了過去,年輕一代又多無心武事,以作詩飲酒,棄武從文為豪,故而一代不如一代。
人在沒落的時候,常??床灰娮约旱娜秉c(diǎn),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別人的不是,從而得出一個結(jié)論:是他們害我成這樣的。
故而,兩家從崇寧年間便有些針鋒相對,一直到了成德年間,才因?yàn)榛实郾菹碌氖侄味行┦諗?。成德皇帝也怕呀,兩個世家的博弈向來展現(xiàn)在世人眼前的便是朝堂之上的刀光劍影,那倆軍事世家呢?莫不是要動真格的?
到了真的出現(xiàn)刀光劍影的時候,那屁股下的這張龍椅上坐的是姓種還是姓岳又或是另外的什么姓,那就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了。
雖然在成德皇帝的掌控下種岳兩家明面上的爭斗少了,但私底下暗自菲薄的事情還是時常發(fā)生,搞得兩邊的人一見面就烏煙瘴氣,漸漸地也不怎么來往了。
連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溝通都做不了,那心中的芥蒂又怎么能消除呢?
“種將軍,聽說你早晨剛過來,用過午飯后就辦理軍務(wù)到現(xiàn)在?”岳承澤微微頷首,看向了桌子上還帶著點(diǎn)塵土的軍報。
“那是,趙將軍走了之后,軍務(wù)積壓太多了?!狈N蒙抹了抹臉,拉出了一道黑痕,讓對面的岳承澤在心里稍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愧是被稱作拼命三郎的種致遠(yuǎn)啊,連臉都沒來得及洗就處理公務(wù)了……
“種將軍辛苦了,是我的問題,元立兄亡故后,原本屬他這邊的事情我確實(shí)管得少了……”
“那可不!”種蒙將桌上的軍報略一分撥,“喏,右邊這些就是你管得少的,這么好些,也難怪朝廷要讓我升上來做這個承宣使,按你這般做法,怕是金人都把你腦袋砍下來了也還沒處理完吧?!?p> “種致遠(yuǎn),你……”本想好好說話的岳承澤被種蒙給嗆了一下,登時怒火中燒。
“誒,岳將軍不要動怒啊,咱可都是武人,說話不過腦子的?!狈N蒙笑道,“還請?jiān)缹④娨娬?,咱們兩個是北邊最大的官了,幾句話之間便可決數(shù)千數(shù)萬人之生死……還是把罵我老種的話憋在心里,多在軍務(wù)上交流交流才是?!?p> 岳承澤聞言,氣得腦子嗡嗡的,就連頭上的舊傷處都有些發(fā)疼。我好言相對,但你卻對我陰陽怪氣;我想說回去,結(jié)果你告訴我這樣做不好。
真是什么話都給你說完了!
岳承澤年紀(jì)不大,城府卻深,但被種蒙這一嗆,登時也沒了繼續(xù)談下去的興致,口稱身體不適要回自己帳中換藥,便大步離開了種蒙的將帳。
出去之后,本想狠狠地往地上啐一口,往四周一瞧,都是些來往的軍卒將官,便將這口氣硬生生吞了下去,一臉不快地離開了此處。
種蒙小小地氣了岳承澤一下,心內(nèi)正歡喜著,只見帳幕被人撩開,陽光從這人的身上撫過,在地上拉開了一個瘦長的身影。
“將軍可是新任孟州承宣使、宣威將軍種……”
不等來人將招呼打完,被打攪了心情的種蒙虎目一睜,喝道:“什么人?竟敢不報名諱、不問本將軍是否在帳內(nèi),直接闖進(jìn)來?滾出去!”
來人一怔,面露訕色,默默彎著腰小步退出大帳。隨后,帳外又一次響起了那還帶著些許稚嫩的聲音:
“稟報將軍,新任翊麾校尉柴遷,剛辦完軍籍錄入,聽聞將軍今早已經(jīng)來到此地,特來拜見?!?p> “柴遷?”種蒙一愣,沖著門外道了一聲進(jìn)。
來者正是剛剛趕到軍營的柴遷,風(fēng)塵仆仆的,一辦完軍籍就馬上來找這位新上任的承宣使大人了。沒想到這位暴脾氣的種將軍剛一見面就給自己趕了出來,真真是令人感到意外的見面。
前世柴遷沒能和種蒙相遇,自己頭一次聽到種蒙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在前線發(fā)回來的陣亡名錄上,作為北軍唯二的領(lǐng)軍大將之一,種蒙在防線崩潰之后率部殿后,潰敗后獨(dú)引數(shù)百騎襲擊金人側(cè)軍,毀其糧草、殺其軍卒,甚至還斬了兩個千夫長,最終死在了亂箭之下。等到散落的周軍士兵將其尸體搶回來之后,其人身上所有的箭頭加起來共有兩升之多,與崇寧年間的悍將楊再興在小商橋一戰(zhàn)中的遭遇極為相像,故兩人皆名列于前世的后周忠臣閣之中。
悍將嘛,脾氣暴點(diǎn),還是能夠理解的。
得到了種蒙傳喚的柴遷掀開帳幕,進(jìn)來便行了個軍禮:“末將柴遷,見過種將軍。”
“免了,方才你進(jìn)來的時候本將軍正在想著這封軍報怎么處理呢,思緒繁雜,所以才讓你滾出去……”種蒙出身世家,雖然久在邊鎮(zhèn),但口頭上的本事也沒有落下,三言兩語就把責(zé)任推卸掉了,順帶隱瞞了自己剛剛和岳承澤之間的沖突。
柴遷在過來的時候當(dāng)然是看見了一臉怒氣的老岳同志,一下子便猜到了這兩人在帳內(nèi)起了爭執(zhí),或許并沒有什么太過激烈的對罵,但一聯(lián)想到這兩家數(shù)十年的恩怨,是個人都是能明白的。
柴遷很有眼力見地沒有去提岳承澤,而是恭敬道:“將軍忙于軍務(wù),心思繁重,所慮所想都關(guān)系到兩軍無數(shù)將士的生死,真是辛苦了?!?p> “辛苦倒不至于,分內(nèi)之事罷了?!狈N蒙突然想起任命下來的時候曾有人帶來的消息,說是新來的這校尉是康王殿下的長子,據(jù)聞是自己主張要來北邊的。出于對皇室中人天生帶來身份優(yōu)勢的排斥,種蒙心中便有了考校順帶打趣的意思,“柴校尉,既然入了軍伍,這里便沒有什么種家良才,也沒有康王世子,只有種將軍和柴校尉?!?p> “這份軍報你且瞧瞧,看能看出些什么來?!?p> 說罷,將斥候剛剛送來的一疊軍報中最上面的那份拿起來,丟到柴遷懷里。
柴遷一把將其抓住,知道這一世的人生恐怕就要從這一刻開始改變了,便用力甩甩頭,將腦中的困意甩到一邊去,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開始閱讀今世的第一封軍事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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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之裨將楊再興,則邦乂之子也。單騎入陣,幾殪兀術(shù),身被數(shù)十創(chuàng),猶殺數(shù)十人而還,一時聲勢可知矣?!栋现芨咦谟H札賜岳飛》柴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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