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六 隱殺

　　“今日怎的運了這么多米進來？庫房陳米難道吃完了嗎？”

　　陽城完顏里布府邸偏門處，負責看管來往貨夫的管家正在和這趟的貨夫頭子閑聊，后者看著手下的民夫一車車地將足量的米袋送進府中，有些不解地沖管家問道。

　　“我家老爺不喜歡吃陳米，只愛吃新米！”管家笑道，“咱都是漢人，也不怕兄弟知道，這米糧到金人地界，其實是有些浪費的……若是府庫中的米稍稍過了些時日，便要全數(shù)倒掉，再換新的……這話你可不要往外頭傳??！”

　　“老哥只管放心，俺左耳進右耳出，方才說的什么，已經(jīng)記不清了！”貨夫頭子笑著拍了拍胸脯道，“這趟東西實在是多了些，俺這瞧著，怕是也得去搭把手，老哥且先去吧！”

　　“那便有勞兄弟了，搬完后可到院里討碗水喝，免得天熱難耐，又搬了這多東西，頭昏眼花了去！”管家微微拱手，轉身回了府中。那貨夫頭子也不含糊，大喊著鼓勁，接過了手下遞過來的兩大袋糧食，扛在右肩，哼哧兩聲，便快步緊跟著管家進了府邸。

　　那管家哪里知道身后的這幾個貨夫其實都是周人早幾年就遣入河中地界的諜探，暗殺、刺探、演戲、刑訊樣樣精通，往人堆里一丟，完全看不出來是個專門訓練過的密探來的。

　　那貨夫頭子本來還想著先進了這完顏里布的府邸后再尋個小廝仆從什么的殺了，將衣服換上，接應兄弟們?nèi)敫偎艡C刺殺完顏里布。而其人此時略略將走在身前不遠的管家上下一打量，發(fā)現(xiàn)后者的身高、體型、走路姿態(tài)都與自己較為相近，登時便動了殺心。

　　這管家也是好心被雷驚（俗語，做好事沒好報），本想引著這群看著憨厚老實的貨夫到庫房去，打算做點好事，卻不想這群大漢在庫房處三下五除二將兩個正在打瞌睡的守衛(wèi)和這名管家一起綁了起來。而其眾又怕事后遭到指認，便下了狠手將這三人一起抹了脖子，換上衣裳，那扮作貨夫頭子的后周諜探又尋了一件能遮半張臉的寬布來圍上，便快步朝先前已經(jīng)打探清楚的完顏里布書房走去。

　　完顏里布其人平日的作息還是相當規(guī)律的，若是白日無事，基本都在書房讀書。即便是有公務，大多也都是在書房中解決，然后給外界留下一個手不釋卷的印象。但其人確實對中原的漢文化很是感興趣，所閱書籍大多也都是與漢人相關的文化、經(jīng)濟、經(jīng)濟乃至軍事著作，倒也不虛其名。

　　今日的完顏里布也如同往常一般，在用過了早飯后便進了書房中讀書，看的是后周早期學者王栐所著的《燕翼詒謀錄》及王铚著《默記》的民間合訂本。早晨腦中還有些許混沌，因此其人看的內(nèi)容并不是載錄了后周職官、選舉、食貨、兵刑、地理等諸項要事，而是翻閱《默記》中所錄的早期后周朝野野史趣聞，也是別有一番趣味的。

　　“老爺！”

　　正當完顏里布沉浸在后周的奇聞軼事中無法自拔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個渾厚的聲音。沒仔細聽的完顏里布只是稍稍分辨，隱約覺得是管家的嗓音，便道了一聲進。門外那人得令，立即迅速打開了房門，兩步踏進屋內(nèi)后轉身將房門緊緊閉上，旋即朝完顏里布走來。

　　“何事啊……你怎么穿成這般模樣？”完顏里布將視線從書本上挪開，沖來人稍稍一瞧，登時便發(fā)現(xiàn)了端倪。

　　其人雖身著今早見過的管家衣裳，但又用布大致包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眼睛和額頭來。其人身姿體態(tài)與管家倒是無二，但身子又微微躬著，左手按在腰間，右手藏在身后，不知是拿了什么東西。

　　此時完顏里布本能的人類反應被這有些不太對頭的場景給激發(fā)了出來，他猛地起身朝后靠去，卻不想因為久坐看書，這一起身直接令其人兩眼發(fā)黑，身體有些不可控地朝一邊栽過去，所幸雙手扶桌，這才沒有摔倒在地。

　　而這么一個巨大的空隙，被扮作管家的周人諜探抓了個正著……若是連這個也抓不著，那干脆直接自裁謝罪了事！

　　說時遲那時快，周人諜探朝完顏里布猛地躥去，左手撐桌躍起，一個行云流水般的身法后便落在其人身后，又用左手將他口鼻捂住，在其耳邊說道：

　　“好教大人知道，漢家兒郎的糧食不是白來的，容不得你這金狗糟蹋！”

　　許是上了年紀，又許是過于緊張導致，都過去好幾句話的時間了，完顏里布的雙眼竟還是一抹黑。但其人口中嗯嗯作響，似要說些什么，周人諜探也不怕其呼救，便稍稍松開手指縫隙來。

　　“好漢……好漢，若是因為這個殺我……往后我便頓頓吃陳米，吃完陳米再……再吃新米，可否？”此情此景下，壓根沒被人這么近距離威脅過的完顏里布顯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語言系統(tǒng)的紊亂，連說話都說不太清楚了。

　　“大人倒是仁慈！”周人諜探冷笑道，“俺也不跟你廢話，先讓大人到下面去給蕭可晉把黃泉路鋪好則個！”

　　不等雙目逐漸清明的完顏里布再說些什么，周人諜探就照其脖頸連搠三刀，又繼續(xù)緊緊捂著其人口鼻，直到其身子癱軟至不再動彈，方才作罷。

　　可憐完顏里布身為皇親，本應回京承其祖蔭，做個大官，最后歸降蒙古做個閑散王爺?shù)?，卻不想因為柴遷重生后的蝴蝶效應而身死魂滅，也算是早早地結束了其人的人生路途，令人唏噓。

　　這邊周人諜探殺了完顏里布，手法嫻熟，并無半點聲響透出。而一同潛入完顏府中的其余周人刺客也并未就此收手，為了達到更加震撼人心的目的，這群頗有些冷酷的諜探對府中其余重要人員也同樣下了殺手。

　　完顏里布帶來的四個參軍，兩個女真人，一個契丹人，一個漢人，都在其人辦公的時候被送來新紙的小廝一刀刺死在座位上；

　　負責陽城后方糧草運作的南京路轉運副使起得較晚，匆匆用過早飯的粥湯便前來找尋完顏里布，為粥中劇毒所殺，倒在書房外，死狀凄慘；

　　完顏里布的貼身親衛(wèi)頭子昨日得了風寒，腹中絞痛，清晨開始便一趟趟地往茅廁跑，卻不想在其人如廁時遭數(shù)人直接闖入，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一下按入穢物池中，掙扎過后便直接淹死在了其中！

　　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完顏里布府中所有的要員幾乎都遭到了襲擊，而且無一失手，全數(shù)斃命，行刺者之能力可見一斑了。

　　等到府中婢女發(fā)現(xiàn)那個平素里極為穩(wěn)重的轉運副使衣冠不整地倒在完顏里布書房門前，其人四肢怪異，面容扭曲，身遭滿地血污，十分可怖，令目擊的婢女直接尖叫著暈了過去。

　　不多時，尖叫聲和呼救聲從府中各處傳來，讓本來神清氣爽的早晨變得有些混亂不堪。

　　而完顏里布被藏到書桌下的尸體被眾人發(fā)現(xiàn)之后，驚覺主心骨崩塌的下屬和仆從們才想起來要到陽城衙門去調(diào)集人手來封城。

　　但有幾個腦子還算清醒些的，還未踏出大門便反應過來……此時陽城中暫任一把手的難道不是已經(jīng)被人殺害的完顏里布嗎？

　　這下好了，壓根不曉得應該去找誰來處理這件事情的眾人愈發(fā)慌忙。其中又有人想起管家頭腦清明，應該知曉當下的緊急處理方式，便四下搜尋起來。

　　不過片刻時間，管家和兩個庫房守衛(wèi)的尸身也被發(fā)現(xiàn)，這下府中眾人直接便炸開了鍋，全無頭緒的他們直接推開大門到府前大道上大呼小叫，口稱主人被害，府中要員盡數(shù)被殺，將恐慌引到了街道上的百姓心中。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陽城內(nèi)人聲鼎沸，幾乎是人人都走上了街頭四下相詢，將恐怖的氣氛迅速提升到了極點。

　　若是周人只殺了完顏里布，那么陽城中的南京路轉運副使、左路軍留后等軍政官員是可以暫時接管城中諸事的，但由于完顏里布在府中為這些要員置了辦公場所，因此被周人一鍋端了。在百姓們?nèi)フ铱h衙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縣老爺也給劃開了半拉脖子，吏員死傷慘重，儼然是一副要失控了的樣子！

　　“快些去找駐軍的謀克大人！”慌亂之中有人高聲吼道，旋即便點醒了眾人。

　　是了，快被弄成大軍營的陽城，此時最具備話語權的應該就是留駐的兩千軍卒了……必須快些去找！

　　待手忙腳亂的幸存吏員在百姓們的簇擁在來到了軍營處時，已經(jīng)察覺到城中亂象的金軍謀克騎馬奔馳出來，見眾人擁簇，以為是發(fā)生了嘩變，也不管不問，抬手朝著那穿著官吏服飾的吏員便是一箭，直接將其人直挺挺地往后射倒在地。

　　眾人見狀，更是慌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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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刺完顏里布于府中，（機宜司軍諜）又殺金南京路轉運副使完顏享、金征南左路軍留后郭歇、陽城縣令米鍥等人，陽城遂亂?！吨苁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