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蕭可晉那巴不得一口氣吞下整個周軍大營的思想在見到己方大肆掠奪周人營寨的時候就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加之其人聽到來自四周的伏兵齊聲嘶吼后,思緒便飛回到了前段時間遠遠聽見這四個字的那個瞬間。
而彼時遠遠聽著,此刻卻近在咫尺,蕭可晉冷汗透背,雙目無神,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要糟!
“傳令,眾軍就地提防,莫要來回奔走、自亂陣腳!”所幸蕭可晉腦子還算稍稍清明,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給嚇懵,快速下了一道軍令后便要從帥塔上下來。
這帥塔修得不高,但也小小地弄了個樓梯的樣式上去。蕭可晉本來是打算從上往下踱步走的,怎料不知從哪個旮旯兀地飛來一箭,穿過蕭可晉腦袋兩側的散發(fā),將其中一縷直挺挺地釘在木制的欄桿上。其人登時魂飛魄散,也顧不得所謂形象,手撐欄桿翻身一躍便從帥塔上落了下來,在地上一個沒站穩(wěn)還順帶朝前翻滾了一圈。
待蕭可晉起身,張口要說些什么,忽覺有些漏風。往地上一瞧,只見兩個還帶著鮮血的大門牙就這么白晃晃地掉在地上,顯然是這極其不規(guī)范的落地方式導致的了。
身側眾將一時也不知道是該做出什么表情,只得擁簇著蕭可晉先往后頭撤去。
蕭可晉被磕掉的大門牙弄了個恍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眾人擁著走了二三十步,才發(fā)覺不對,一把將其眾推散開來,轉身奪了匹馬來,幾息之間便馳至前方……但為時已晚。
又是蟒河,又是數(shù)萬大軍交鋒,又是蕭可晉的后撤。
后世的部分學者在對這段戰(zhàn)爭歷史進行研究的時候,將金軍此戰(zhàn)之所以會落敗的原因歸咎于蕭可晉本人極為不成熟的統(tǒng)帥表現(xiàn)。其人過于感性,于大略判斷失誤,臨陣指揮失策,同時還發(fā)生了兩次陣前后撤的詭異行為……洗不了,真的洗不了,打得太差勁了。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從英雄史觀的角度來看的確如此,但通過別的視角也是能察覺其中一二的,此處暫不做贅述。
不提后世如何評價,只說當前的情況已經(jīng)完全不是返回的蕭可晉能夠掌控的了。在受到伏擊后金軍士兵們第一時間就看向了大帥的位置,卻發(fā)現(xiàn)其人從帥塔上摔下,起身后被一眾將官扶著朝后走了去,登時便炸開了鍋。
等到蕭可晉將這二三十步又走回來后,身處周軍營寨中的金國兵卒們在自己的意識當中已經(jīng)成為了無主之人——統(tǒng)帥后撤,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人管了,那接下來又該做些什么呢?
是繼續(xù)劫掠、伺機突圍帶著財物去混個富家翁,還是拋棄金銀錢帛、從周人之中突殺出去,又或是干脆棄甲曳兵、伏地而降呢?
由不得金軍眾人再多想,四面八方飛將而來的箭矢就讓他們面前只剩下了一個問題:怎么活?
漫天飛羽,其狀如雨,傾瀉而下,直教人生出絕望之感來。
“大帥且先退卻!”馮成策馬上前,急匆匆地喊道。
“都是你們這些蠢材!”蕭可晉怒目圓睜,“不過是摔了兩顆牙,為何要將我架走?”
“周人放箭,此處危險,大帥當先后撤再說!”馮成見天上如黑云蔽日般的箭雨,心中已是有些崩潰,又見蕭可晉猶自滿膺怨憤,也不管這契丹人事后會不會砍了自己的腦袋,竟上前伸手一捉,揪住韁繩,狠狠地將馬頭扭轉開來!
“你這腌……”蕭可晉正待要罵,不想馮成抽出長劍朝馬屁股上就是一刺,那馬吃痛,登時嘶鳴不已,撒開四條腿飛奔起來。
蕭家親衛(wèi)見狀,顧不得怒斥馮成,便上前圍著蕭可晉一同狂奔,場面實在是有些好笑得緊。
而戰(zhàn)爭中往往是存在意外的,甚至相當一部分戰(zhàn)爭的走向在一定程度上都受到來自意外的干預,因為突發(fā)情況導致局面瞬間傾倒的舊例并非沒有,只是在場的所有人先前都未曾見過罷了。
正當馮成稍稍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從身后掏出一面小盾朝斜上方頂住即將落到此處的部分箭矢時,其人身后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怒吼和哀嚎聲。
待馮成轉身望去時,只見先前圍繞著蕭可晉的那群親衛(wèi)牙兵此時都紛紛下馬圍繞成圈,口中胡亂叫著什么軍醫(yī)、救人之類的話,讓馮成微微一怔,旋即心中便涼了一半。
其人又忙不迭地策馬上前,從縫隙中瞧見了躺在地上抽搐不止,脖頸上還插著一支周軍特制鐵骨麗錐箭的蕭可晉,登時眼前一黑,竟就這樣從馬上跌落了下來。
而被射穿了脖子的蕭可晉必然沒有任何的生還機會,在其人最終手腳癱軟、駕鶴西去之后,大帥陣亡的消息便不知從誰人口中向數(shù)萬金軍將士傳散開來。不過半個時辰時間,整個金軍大部便完全亂作了一團,相較于先前蟒河落敗是要更為嚴重的!
這場戰(zhàn)爭到了此時,基本上已經(jīng)不存在所謂勝利天平之說了,有的也只是算著金人能夠從周軍的包圍下逃出多少人。
在還未完全進入戰(zhàn)場的中后段金軍在眾將官的勉強指揮下稍稍后撤時,來自先前周軍布置于外圍的柴遷、秦懷思、杜杲三支部隊共計七千余人朝周人發(fā)起了進攻。
沒錯,是七千余人……遭到襲擊的金軍兵官定睛一看,卻見那來襲的敵軍之中有一部約千余人身著金軍兵甲,但其眾的左手腕處都綁著兩條染色的布條,一條為黑,一條為紅,黑紅相間正是周軍軍服的顏色,顯然是從金人這邊投靠過去的一支部隊。
或者他們根本就是隱藏在金軍之中的周軍罷了!
人在極度絕望的情況下是毫不吝惜自己的惡念的,因此在精神上受到了自己同伴叛變這件事情沖擊下的金軍將領們開始將其人直接判定為潛伏在軍中的叛徒,一時竟有幾部金軍在其將軍的指揮下朝這支僅有千余人的“叛軍”殺將過去!
而金軍盲目的攻擊并未對這支所謂叛軍造成多大的影響……實際上,他們甚至還沒辦法靠近,便被從這所謂叛軍中射出的箭矢和側邊掩護協(xié)助的柴遷等部齊齊阻攔,前軍受堵,后軍前踏,登時因踩踏而死傷者不計其數(shù)。
又因為擁堵難疏,被周軍猛地橫掃一通,金人軍卒便如割麥子般倒下了一片。其眾愈發(fā)慌亂,自顧自地奪路而走,便又是更加令人心驚的亂象叢現(xiàn)……
后周成德十九年五月十七,后周北伐左路軍破金軍蕭可達部于蟒河,斬首兩萬五千余級,俘虜兩萬余人,繳獲軍資、糧秣、輜重、寨旗、木料無算。金國南征軍副帥蕭可達為流矢所中,而探究射殺其人的箭矢所屬,則是一名喚姚襲的營正射出的。其人先祖是后周的射術名將姚兕,手中箭術乃是祖?zhèn)鞯拿丶?,也不知是碰巧還是有意為之,總之是將蕭可晉直接射死,定為了此戰(zhàn)的第一功。
在基本殲滅此部金軍后,種蒙稍作休整,便于次日引兵北上,一路收攏殘兵、安撫縣鎮(zhèn)。兵臨陽城之后,剛剛火拼了朱乾、接管了城中防務的龐青云見到了被高高挑起的蕭可晉首級,無心再戰(zhàn),開城投降,陽城易主。
而蕭可晉敗亡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河中地區(qū),先前受其壓制的諸路義軍、漢軍紛紛舉旗起義,河中大地一時陷入混戰(zhàn)之中,就連一些馬匪山賊也趁機出來壯大勢力,妄圖謀取些土地人口以稱王稱霸,可見此處之混亂了。
至于周軍逐步安撫其眾并慢慢接管了河中地區(qū),那是后話,暫且不提。
……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大勝!”
垂拱殿中,一眾文武大臣面色紅潤,為首幾個武人出身的更是有些激動。
君不見,那老得不行的李儀之此時不是正在手舞足蹈地向大周的皇帝陛下報著喜訊呢嘛!
成德皇帝細細看著這份內容略多的軍報,心中澎湃難抑,幾乎就要在這大殿之中吼幾句才能抒其胸臆的。
原因無他,此番北伐實在是有些令人刮目相看。成德皇帝年幼時金軍尚強,也曾擊穿北境防線,將大軍擺到開封城下逛了兩圈之后瀟灑離去,只剩后周一眾皇室子弟在宮中扼腕痛惜不止。
“朕年幼時就曾說過,若朕有一日登臨大寶,必北伐金虜,一則為國事,二則定夷夏,三則祭諸烈……”講到此處,成德皇帝明顯有些淚目,“全仰仗諸位將士,還有朝堂諸公,朕一把年紀了……此番也算夙愿得償了吧?”
“陛下天年永駐,何來年紀之說?”同樣有些激動的兵部尚書周固欠身道,“此戰(zhàn)之勝,固然是眾將士之功,亦是朝堂諸位盡心竭力之效,但又何嘗不是陛下敢于決斷、毅然北伐之果呢?”
言已至此,垂拱殿中眾臣自然是齊齊拜下,口稱圣上英明云云。
“皇爺爺……父皇……我做到了……”成德皇帝望向了殿外的萬里晴空,不禁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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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北伐,難得一勝,故陽城一役破敵數(shù)萬,令群情鼎沸,情難自禁?!队位录o聞》張世南
回火的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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