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府城,兵馬總管公廨之中。
“烏云漫天,這天兒可不好。”
完顏烈負手而立,眺望著愈發(fā)密集而來的陰云,隨口吩咐道:“你去我府中,催促一下收衣吧?!?p> 其人身側(cè)站著的一個漢人官員一怔,心中奇怪,便轉(zhuǎn)頭看向了另一個漢人。后者微微頷首示意,前者目光一滯,旋即便有些黯然,向完顏烈行了個禮,便匆忙離開。
“他可會有怨言?”見其人離去,完顏烈沖房中唯一剩下的那人問道。
那漢人略略搖頭:“還年輕,心氣正旺,自然是有些不滿……但有怨言又能如何?”
完顏烈長出一口氣,轉(zhuǎn)身指了指這漢人:“接下來要說的是可不是小事……你且聽好了?!?p> “陛下此時心神不寧,太子死在了周人那里,陛下一切調(diào)度、任用、行策盡數(shù)為戰(zhàn)所用?!贝侨松陨怨砗螅觐伭也庞制^頭去,“但朝中大臣換了一茬又一茬,此時能用的也不過是大定初留下來的那群……科舉未開,祖蔭仍頻,此時朝廷上大多新補入的官吏都是世家出身的,多數(shù)無用卻尸位素餐……”
“更兼,陛下顯然有些心急,所聽所想都以報仇為先,因而有些小人進了讒言,也被細細聽取,弄得上京頗有些烏煙瘴氣?!蓖觐伭逸p輕吐氣,“螻蟻得志、蛇鼠橫行、陰凝堅冰……”
“倒也沒有那么嚴重。”漢人聽得心驚肉跳,只當(dāng)是完顏烈發(fā)發(fā)怨憤,便趕忙出口打斷。
“怕是比咱們想的還嚴重?!蓖觐伭也蝗タ此?,自顧自望著窗外,“去歲一敗,至今一年有余,朝中景象我見得多了,看見死的人也多了。圣上為太子復(fù)仇之心能夠理解,但此時須不同往日,不能如此胡來!”
“數(shù)十萬大軍,動輒傷筋動骨,更何況大金去歲收成不佳,連存糧都不太好保證,連番動武,除了自損之外,實在是別無用處?!?p> “更兼,三十萬大軍,可戰(zhàn)之人幾何?”完顏烈說到痛處,一臉不悅,“簽軍乣軍,難道可戰(zhàn)嗎?漢軍和雜胡軍,難道可以派上用場嗎?”
或許是顧慮到身邊漢人的心情,完顏烈沒有對漢軍繼續(xù)批評下去,話鋒一轉(zhuǎn):“徒單克寧去了河北處理義軍諸事,此時恐怕也是分身乏術(shù)。數(shù)十萬大軍各自為戰(zhàn),各有各的算盤要打,如何能匯作一處,共擊周人?”
“太原的獨吉思忠大帥或可指揮?!睗h人顯然惜字如金,每每出聲都只是稍說一句便閉口不言。
“獨吉思忠?去年若不是他調(diào)度不周,可能有那般大???”完顏烈冷笑不止,“死了蕭可晉不說,還主動丟棄晉城,讓這好大一片地盤淪入周人之手,讓我軍今時今日難以往前破敵……統(tǒng)統(tǒng)都是他的失職!”
“確實?!睗h人微微頷首,出言附和道。
“聽說他已經(jīng)啟程南下,分了數(shù)部行進,走得最快的那一部已經(jīng)快到岳陽了?!蓖觐伭野菏锥?,“打了數(shù)月,這才匆匆南下,就是要來撈點戰(zhàn)功回去的……可他此時已經(jīng)是個妥妥的太原王、河?xùn)|王、鎮(zhèn)南王,難道還需要這寸點半功的嗎?”
“將軍慎言!”這漢人總算是憋不住了,趕忙出聲制止,“將軍要知道說這些話,將來傳出去,便是要掉腦袋的!”
“方才我支開了那人,此處只有你我,如何傳出去?”完顏烈轉(zhuǎn)身盯緊了漢人的雙眼,“你莫不是想叛我而去?”
漢人終于是心膽俱喪,慌忙跪下:“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只是將軍與我說這些有什么用呢?難道此時不應(yīng)該全力與周人交戰(zhàn)才是嗎?”
“人的手腳受到束縛,如何全力搏殺?獅子的嘴巴被牢牢套緊,如何能捕殺獵物?馬兒的蹄子被綁上重物,如何能疾馳如風(fēng)?”完顏烈揮手示意其人起身,“此時應(yīng)當(dāng)同理!董和先生,你說是也不是?”
董和哪敢反駁,只得小雞啄米般點頭。
完顏烈見狀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那你說,如今該怎么做?”
“平陽兵馬林林總總有十萬之多,可盡數(shù)奪之,然后揮兵北上,破了獨吉思忠,再一路殺到太原,取了南京,向圣上討一個南京留守來做!”受驚的董和嘴巴利索了許多,話也變多了起來。
“何妨將他扣在平陽呢?”完顏烈失笑相對,“破了他談何容易?不如將他直接扣下,擬一道圣旨廢去其人官爵,貶為庶人,咱們順勢接管便是?!?p> 一聽咱們二字,董和心思微動,但一時也不敢確定:“能行嗎?”
“試試便知道了。”完顏烈笑道,“河?xùn)|諸將,我?guī)缀跞巳私缓?,平素書信往來、財貨互通是怎么也沒斷過的。哪處有義軍匪亂,我也時常出兵助其平定,自然無虞。反觀獨吉思忠,前兩年來了太原,雷霆手段倒是端的兇狠,殺服了一片,但去歲一戰(zhàn)落敗,名聲大跌,此時服他的有幾個?”
“若是我替了他,難不成還會有人反對?”
最后這句話頗為自信,正好此時空中烏云裂開了一道口子,卻是一束刺眼陽光正好射在其人身上。董和從邊上抬眼一看,正像是話本中描繪的什么神尊一般,心中駭然惶惶不敢言。
“老天也知我意!”完顏烈沖迅速又被烏云遮住的日頭放聲笑道,“此事必成!”
“此時談?wù)撌鲁芍筮€為時尚早,但屆時我欲以你為河?xùn)|南路轉(zhuǎn)運使,如何?”
董和聞言一滯,旋即心中大喜,方才的什么惶惶駭然之感盡數(shù)拋到了九霄云外。
一步登天,這是真的一步登天!
“當(dāng)竭力為將軍助力!”董和激動難掩,順勢又復(fù)跪下喊道。
完顏烈自是輕笑一聲,不再多話。
……
“金狗在哇哇亂叫些什么,可有人能聽得懂?”
柴遷看著不遠處被拖動著的幾個女真士兵,眉頭緊蹙不已。
“說些腌臜話,世子可不用去聽,免得臟了耳朵。”杜杲聽得明白,沖柴遷擺了擺手。
“岳陽金軍不少,但其處也不過是個小城,哪來這么多兵?”柴遷打開水袋,高高仰起悶了一口,“可有些反常得緊!”
“已經(jīng)遣人出去打探了,先前行進時還未看到如此多的金軍,恐怕是這幾日剛到的。”杜杲摸了摸下巴,“莫不是哪路的金人援軍到此處來補給一番?”
“倒不是沒可能,但如今幾部援軍都差不多到了,此時還能在岳陽的是何部?”此話剛出,杜杲瞬間便想到了什么,頭皮一陣發(fā)麻。柴遷顯然也想到了,兩人對視之下,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悚然之色。
“總不會是獨吉思忠吧?”半晌,柴遷才幽幽道,“其部之眾,岳陽也不足以讓他補給的才對。”
“許是分了幾部行進,其中一部到岳陽這里來?!倍抨交瘟嘶文X袋,似乎想把這個恐怖的事實從頭腦中晃出去,“若真?zhèn)€如此,咱們可要遭重……當(dāng)早早撤開才是!”
“還未知是不是呢,就急著走,豈不是墮了咱這一二十日在河?xùn)|立下的威名?”柴遷失笑,旋即又是正色以對,“但總歸是得小心些才是,獨吉思忠不管是分了幾部走,都不是咱們能碰的,若是一個不慎把小命丟在此處,倒是要出大事的?!?p> 言畢,柴遷便將隨身攜帶的地圖從腰間抽出,在地上鋪開來。杜杲見狀,趕忙上前幾步湊到跟前。
“或可不攻岳陽,而是直接沿著通軍水往東走,繞過岳陽城直接往和川?!辈襁w略略一指,“但有個弊端,數(shù)千騎兵轟然前行,必定無法躲過金人耳目,岳陽靠得如此之近,不可能不察覺。和川所部也有約莫萬人之眾,若兩處夾擊,我軍可未必吃得消?!?p> “是……”杜杲皺著眉,把地圖上下瞧了一番,“若是不想和金人交手,也只有此法能走。”
“但杜將軍以為,金人就能打得過我們嗎?”柴遷突然朝杜杲笑道。
后者聞言一怔:“難道世子打算和金人硬頂?”
“未嘗不可!”柴遷呼地將地圖收起,卷成一卷又復(fù)塞進腰間,“彼處到底是個什么情形還是兩說,現(xiàn)在講東去為時還早!”
杜杲聽他話里有話,心中不免有些羞愧,又有些驚惱,漲紅了臉沖柴遷略一抱拳。
兩人默然相對,又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杜杲突然開口問道:“請教世子,我軍數(shù)千騎其實也未必能勝,如何要與金人硬頂呢?若真?zhèn)€是白白葬了性命,豈不是過于莽撞?”
“來都來了,不打一場怎么行?”
柴遷語出驚人,惹得杜杲一陣詫異,心中莫名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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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軍抵通軍水,斥候返言岳陽金軍者眾。杲大驚,急尋遷相對。遷大笑曰:“既來之,則擊之,有何可懼?”——《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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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更新!晚上和同學(xué)在校園漫步聊天四五個小時,算是畢業(yè)前難得的一次會面!感謝各位看官的光顧,覺得好的話可以推薦+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