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八五 一年（下）

　　后蜀在經(jīng)歷了皇太子犯上和蠻軍叛亂之后，川中經(jīng)濟一度蕭條，但架不住兩川人民對好日子的期盼，更兼經(jīng)濟基礎(chǔ)本就不錯，恢復(fù)起來也很是迅速。不過大半年間，后蜀朝廷連發(fā)政令，甚至略放身段，將蜀唐間的商路，也就是夔州水路重新打開，以方便兩國商旅通行和人民交往。

　　后蜀誠意滿滿，南唐也自然歡喜。

　　在動亂過后深感川中生活過于安樂，并且對本國軍隊總體素質(zhì)非常不滿的定遠皇帝孟遷下旨，仿周唐兩國創(chuàng)辦武學(xué)、開武舉，同時積極在有限的平原地帶操練騎兵，力求能御敵于外。

　　這敵是什么敵，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后蜀滿朝文武當然曉得。

　　根據(jù)非常可靠的情報，在重新對內(nèi)樹立起信心過后，西涼的承平皇帝馬初遠已經(jīng)著手調(diào)動鎮(zhèn)軍往南面行進。前些年兩國紛爭不斷，最終演變?yōu)閼?zhàn)事，本屬于后蜀的金州被涼軍奪了去。彼處又正是交通要道，更是修建了大容量的糧倉，失了這要地，一時又打不回來，后蜀即便是有心要北伐，也只能被卡得無能為力了。

　　除了北面虎視眈眈的秦川，西面高地上的吐蕃部落聯(lián)盟也蓄勢待發(fā)。許是積年下來從東邊賺取的錢貨已經(jīng)足夠多，許是吐蕃人當中出了個野心勃勃的雄主，又或許干脆是想來東面搶些好東西，總之當后蜀西軍發(fā)現(xiàn)吐蕃騎兵頻頻出現(xiàn)在國境邊線的時候，已經(jīng)是有些來不及了。

　　當然，吐蕃自唐末分裂崩潰之后就再也沒有重建過，現(xiàn)在高地眾部落之所以采用吐蕃之名，其實也不過是為了正一正自己的名號，順便給自己頗有些不自量力的擄掠入侵壯個膽。

　　要知道，此時的吐蕃聯(lián)盟當中，就已經(jīng)以地勢高低分為了高地部落和低地部落。高地的自詡高人一等，財力更強，兵力更足，統(tǒng)治者也多為穿著華麗的貴族；低地的不甘落后，雖然總體實力不濟，但平民人數(shù)卻是遙遙領(lǐng)先，還數(shù)次朝高地發(fā)動了進攻，近年下來已大有攻克高地、屠滅彼處貴族的勢頭。

　　只不過信仰問題影響，每當?shù)搅思w祭祀的時候，低地還總是要向高地奉上錢貨金銀、美女仆人、駱駝糧食，否則便會遭到高地貴族們的斥責……盡管有的時候高地貴族已經(jīng)被打得鼻青臉腫，但低地素來的習(xí)慣還是會選擇俯首稱臣，也是讓旁人奇怪得緊了。

　　吐蕃有心冒犯，后蜀肯定不讓，兩邊在邊境互相廝殺了一陣，將戰(zhàn)事級別從邊釁提高到了小規(guī)模武裝沖突。甚至到了六七月，還出現(xiàn)了有幾個部落首領(lǐng)不知跋涉了多久，從雪原帶來了康巴虎護侍、安多豹護侍兩種裝備精良的騎兵來和蜀軍對陣。在發(fā)現(xiàn)吐蕃人打起仗來幾乎只懂得看見人就沖之后，蜀軍立即組織了有效的反攻，不僅一下子打垮了前來挑釁的數(shù)千吐蕃騎軍，還順勢繳獲了其眾隨身攜帶的大量珠寶，惹得蜀軍眾將士一陣眼紅……

　　若是下旨討伐，恐怕整個吐蕃都能被蜀軍給擄掠殆盡的。

　　只不過天氣實在過于惡劣，生活在川中的士兵們習(xí)慣了濕熱氣候，實在是頂不住西面的風雪，這才只是將吐蕃騎兵趕將出去，然后勉強作罷。

　　到了入秋，春耕得勢的后周、南唐、后蜀自然是收成頗豐，而位于西北的秦川和更遠一些的西夏，則因為氣候和谷物的原因收獲不佳，不得不動用私人渠道向豐收地區(qū)進行購買。而金國自食惡果，在初步試探走私糧食、卻被后周邊境鎮(zhèn)軍連連逮殺密諜過后，便也放棄了去。北面自有儲備，南面也只能是自求多福，可見金國此時境況之衰頹了。

　　天氣轉(zhuǎn)涼之下，從解州又到了絳州的完顏云享作為據(jù)地軍閥，糧食自然不缺，缺的是人口和其他的戰(zhàn)略物資。而金軍因為氣候變化，好戰(zhàn)之心漸起，斟酌過后，其人還是決定朝西面的澤州發(fā)動進攻。

　　不想，早有防備的周軍連連設(shè)伏布控，先是打崩了金人的先鋒部隊，又派出騎兵四下騷擾。待其困乏難耐之時，又以輕兵入寨夜襲劫掠，就是不與金人大部隊正面交戰(zhàn)。

　　四萬余金軍，損失不大，心態(tài)卻是崩潰。包括素來以穩(wěn)重自居的完顏云享也頗為頭疼，加之糧秣耗費嚴重，澤州各地堅壁清野得迅速，該搶的搶不到，不該浪費的倒是浪費了不少。

　　軍心浮動之下，也只能是訕訕而歸，平白送了澤州周軍一份功勞而已。

　　“金人來得快，去得也快，總算是與之前相仿了。”

　　還有幾日才到冬至，澤州已然是銀裝素裹、雪白遍地了。已經(jīng)裹上了大棉襖的劉園在庭院中來回踱步，同樣裝扮的柴遷與他并排行走，場面一時有些滑稽。

　　“今年糧食收成不錯，金人眼紅了！”劉園哈了口熱氣，“一群蠻夷，如何能掠得什么東西？若我在陣前，直接潑他兩桶屎尿，讓金狗帶回去好好享用！”

　　柴遷聞言也是失笑，這位劉大人經(jīng)過了將近一年的相處，脾氣秉性都摸得清清楚楚。這人平時總端著架子，看著清高不易接近，其實是滿城官吏當中最好接觸的那個。

　　其人半年前跑了一趟軍營，重溫了一下軍寨生活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還時不時將軍中將校喚入城中談話交流。為了和軍兵們打成一片，他甚至還專門找人去學(xué)了現(xiàn)在軍中習(xí)慣使用的粗話臟話來教，也著實是有趣得緊了。

　　“大人還是注意些的好！”笑過之后，柴遷連連擺手，“若是教尊夫人聽了去，不定便不讓我來你府上了！”

　　“那不至于！”劉園也是哈哈一笑，“冬至過了，不定金人還會再來撲一下的……潞州的金軍最近可有異動？”

　　“暫無……”

　　這所謂異動的事情本來也不該是問柴遷的，應(yīng)當問此間的安撫使。只是這安撫使之位一直空懸，事事都交給副使崔密來做，柴遷又是從軍之人，平素走得近，當做閑談交流也是無妨。

　　劉園聞言，眉頭一蹙：“這倒不是個利好消息……須知道，金人年年都在秋冬南下，只有前兩年因為大戰(zhàn)才有所消停。完顏蟲和尚又是膽大之人，麾下忠孝軍非是尋常金人可比，若他南下劫掠，恐怕?lián)p害不?。　?p>　　“隨機應(yīng)變就是，總不能讓北面一直堅壁清野吧？”柴遷攏了攏袖子，被剛巧吹來的一陣寒風給刺了一抖，“這一年下來，沒個好仗能打，竟有些索然無味?！?p>　　“你啊你……”劉園笑著指了指柴遷，又嫌手指暴露在外太凍了些，便連忙又縮進袖子當中藏著，“世子今年不回京過年嗎？”

　　“要回的！”柴遷抬眼瞧了瞧被雪花掛滿了的樹梢，“回京又不需太久，慢慢來便是。再說了，公務(wù)繁多，越近年關(guān)越是如此，一時又處置不完，恐怕也得等到臘月中旬才能啟程了?！?p>　　正如柴遷所說的那樣，雖然已經(jīng)占了兩年多的時間，但澤州本地發(fā)生的糾紛和沖突并非是改名換姓就能消解的。為了保證后周的國家形象，對于其中的女真、契丹、渤海等各族人等都不能夠一殺了之。而其眾身份地位自然不如漢人，較先前變化實在太大，便也生出不平衡之感來。

　　莫說澤州各地，就連城中都有漢人與女真人的混血兒與漢人屢屢發(fā)生沖突。這些人心性大變，又受到女真文化影響，完全不是口角之爭，往往都是器械打斗。

　　甚至有一次，還在城內(nèi)角落的流民營外發(fā)生了百余人參加的大規(guī)模械斗，給柴遷整了個大無語之后，也是抓緊對安保工作進行了整頓……

　　幾十顆人頭迎風飄動之下，瞬間就平息了許多紛爭。

　　不過沒有按劉園料想的那般，一直到臘月出去，完顏蟲和尚也未有任何動作，這也讓時時緊繃著的北地各處稍微放松了下來。

　　大紅燈籠高高掛，爆炸聲中一歲除，年關(guān)很快就到了，也很快就過。感慨于這一年幾乎沒有大型戰(zhàn)事摧殘的百姓們臉上洋溢著的笑容比去年更甚，年節(jié)的氣氛也更為熱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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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元日》周·王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