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敢打敢拼、敢說敢講,這是極好的,是必須要提倡的。
不過在一眾老臣眼中,趙昚此舉此言雖說不算太過激昂,卻刀刀切中要害,頗有些不顧水火之勢,過于直言了些。
換言之,其實就是膽子大心卻不細……話從口出前,要三思才對,否則人人都如這般,那朝堂上豈不是和菜市口一樣?
成德皇帝依舊端坐,絲毫沒有要做出指點的意思。階下眾臣見狀,都是一陣了然,目光也開始朝為首的幾個老臣集中過去。
“小趙!”
這頗為親切的一聲從背有些彎了卻依然盡力挺直的楊成武口中說出,讓人一時有些恍神。趙昚聞言,連忙轉(zhuǎn)身垂首相對,這兩家自為多年交往,前兩年殉國的趙路本就是楊成武的舊部,這老頭子如今故交大多凋零,所見的也基本是老兄弟們的后代。
出于扶持和幫助的心理,也讓楊成武有心出來為趙昚解一下壓抑的氣氛。
“小趙,你說的幾條,老夫完全同意!”楊成武嘿嘿一笑,“不過嘛,還是有些著急了……”
“小子請教楊公,如何著急?”趙昚也是盡擺謙卑之姿,淡淡問道。
“一來,你說秋收糧食失劫未報,當急急問責……”楊成武偏過頭去沖戶部尚書劉囂微微點頭示意,后者連忙回敬一禮,“秋收是去歲的事情,如今過去了數(shù)月之久,若戶部連這點都不知曉,劉大人又怎么繼續(xù)當這個戶部尚書?糧食失劫,是真被賊人奪去用了,還是有人刻意隱瞞圖謀反亂?秋糧之失,非是小事,范茂為官數(shù)十載,怎么會不知道……劄子早就寫好了,分明是雪天路滑,道路難行,更兼暴雪突至,糧食盡皆毀于路途!”
趙昚聞言,當即怔住,充滿昂然勃發(fā)之氣的臉龐迅速紅了起來。
“至于呂德為何要彈劾范茂這條,恐怕就得讓他二人來京師當著陛下的面答對才能說得明白的了?!睏畛晌錄_上首的成德皇帝略一欠身,然后又轉(zhuǎn)向了趙昚,“既然沒被劫,那兗州行護衛(wèi)諸事的官吏也不必責罰處置了……”
“你又說,兩位轉(zhuǎn)運使越俎代庖,按律當貶。”楊成武似笑非笑,一時讓趙昚捉摸不透,“且不說這兩人說的話真真假假,又是不是越俎代庖,你身為門下省的給事中,此舉不也是越俎代庖嗎?”
趙昚剛想開口反駁,但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漲紅更快了些。
確實,門下的給事中是具備撥正、糾察百官的職能的,對于地方轉(zhuǎn)運使也具備監(jiān)管和糾偏的責任。只不過后周政治生態(tài)下,給事中基本不管地方政務(wù)和官吏得失,主要將目光放在朝中,也就是所謂的京官身上。地方自有通判評定諸事、彈劾諸官,京師里的給事中想要伸手,還得問過人家才行……畢竟彈劾成了一件也算是人家的功勞不是?
想到這里,趙昚連忙又是深深一揖:“小子明白了!”
“倒不必如此!”楊成武擺了擺手,“至于你說的密州在兩路之間,別的地方也多有如此情景……你在荊湖北路待了多年,于地方之事肯定要比老夫明白許多,老夫也不多做評判,但素來耳聞,確實有如此情況的!”
眾人一聽,好嘛,這是妥妥的教導(dǎo)和提攜了不是?
四條陳事,三條略加反駁,一條給予肯定。這位楊老將軍又是在陛下面前能說得上話的,加上是趙路的老上司,這么一看,趙昚去年調(diào)回京師任職,估摸著過一兩年就能再往上躥了。
其人也不過三十多歲,正值壯年,將來不定就能在中書里謀個位置,在大周以及后世的史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最關(guān)鍵的,趙昚的趙是趙匡胤的趙,前文也有提及,這柴趙難容的事情若是能在成德一朝得到緩解甚至直接解封,即便是不寫入史書,當今圣上也能留下一句不落窠臼、不故步自封的名聲來的。
要是真?zhèn)€有意扶持,恐怕以不惑之身直接入主中書也未可知,畢竟數(shù)十年前憑借軍功出了一位三十歲的岳太尉,如今眼前這位雄心勃勃的陛下好像隱隱有大展宏圖的心思。開疆拓土,定鼎中原,北收故土,西進川蜀……到那時,大周該多出多少空位,又會在其中涌現(xiàn)多少人才來?
須知道,戰(zhàn)事一起,年輕新秀的舞臺可就大大鋪開了??恐鴳?zhàn)事一躍而起、一飛沖天的文武新人,從來就不是少數(shù)。即便是如今在朝堂上看起來端莊肅穆的眾臣,其中也不少是這些年對金、唐戰(zhàn)爭用冒尖的人才,得了青眼,這才穩(wěn)穩(wěn)當當走上了一條比太平年代升遷快速得多的路子。
顯然,成德皇帝也是想到了這一點,看著滿殿朱紫,一時有些失神。
“官家,官家……”葉昆在一旁瞧見,忙不迭地小跑上來,俯到成德皇帝身邊輕聲提醒。
成德皇帝兀地反應(yīng)過來,輕咳一聲,臉上有些發(fā)燙:“諸卿,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眾人紛紛垂首相對,顯然是都猜出了皇帝的意思,要順勢做個人情賣給趙氏的了。
“趙卿說的在理,朕也聽進去了,方才楊老將軍所言也甚合朕意。”成德皇帝微微頷首,“擬旨,呂德、范茂不循制度、越權(quán)處事,表率不良,貶呂德為沂州刺史,范茂為登州刺史……兩處原刺史的變動,之后吏部擬任好了,再送個條陳來與朕看一眼?!?p> 眾臣本來已經(jīng)稍稍放松的表情頓時又精彩紛呈,就連提出貶黜法子的趙昚也是登時怔住。
沂州在周唐兩國邊境,靠著海州,若是兩國開戰(zhàn)則必定要從沂州南下先取海州,防止南唐軍隊從彼處發(fā)難。更何況沂州作為邊鎮(zhèn),兩國和議后在那里開了個口子,算是不大不小發(fā)展出了一個邊市,商旅通行、人丁往來,已經(jīng)有了集經(jīng)濟與戰(zhàn)爭目標為一體的邊境城市雛形。呂德到了那里,接手一個好地方不說,過幾年戰(zhàn)事起來時要還在任上,海州也不難打,妥妥的一份功勞在手……只不過忍幾年被貶的時光罷了,換個前程,豈不美哉?
登州雖然算不上差,而且臨海,商貿(mào)上的事情絕對不比沂州少了,但天高路遠,離著京城這許多里路,逢年過節(jié)要是來京師拜會走動,往返都要許久。更何況這兩年高麗那邊與金國不知是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頻頻駛船來擾,也成了登州的一大麻煩。只能說,年過半百的范茂,還是自求多福的好。
最有趣的,是山東西路轉(zhuǎn)運使范茂去了山東東路的登州,山東東路轉(zhuǎn)運使呂德去了山東西路的沂州,兩相對換,也不知是不是這位陛下的惡趣味。
新年早朝向來是問好、請安、從容答對、多加勉勵的場面,今日卻來了一下狠的,讓一些新晉的年輕官員心中暗呼痛快舒爽。能看到這么一場人心和唇齒的略微交鋒,已經(jīng)足夠他們回去琢磨上好一陣子的了。
“若是諸卿沒有其他事情,便散了吧,樞密使、同平章事留下?!?p> 隨著成德皇帝的口諭,眾臣紛紛行禮退去。王仁和李儀之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想法,也只是搖頭失笑,并不搭話。
“王卿,李卿,且先看座?!?p> 待兩人謝恩后從容坐下,成德皇帝收起了方才早朝時頗為輕松的面容,換上了一副凝沉嚴肅的表情,甚至離得最近的葉昆還從老皇帝微微顫抖的手指上看出了他心中時不時略過的緊張……
“金人今年可還會南下?”
“稟陛下,完顏雍頻施仁政、善政,與民休息。金國朝廷好戰(zhàn)之聲從未消減,但其人還是頂壓處置了數(shù)十人,可見其安撫百姓、專心農(nóng)商的決心。”李儀之起身答對,“所以臣認為,金人今年不會有大戰(zhàn),就算是南下,也只不過是絳州、解州、潞州金軍前來劫掠,與往年無異,無需擔心。”
示意李儀之坐下后,成德皇帝又沖王仁問道:“涼人和唐人有何異動?”
“稟陛下,西夏未來擄掠,邊鎮(zhèn)稍稍輕松,西涼已經(jīng)開始著手向南面增派兵力、運輸糧秣、調(diào)配將佐,幾乎將南征擺在了案面上?!蓖跞势鹕恚谅曄鄬?,“臣估計,蜀人難以相抗,更不可能出劍門關(guān)進攻金州,必然只能眼睜睜瞧著。至于唐人,如今南唐國內(nèi)叛亂又起,更兼明教、白蓮教,還有數(shù)十年前那食菜魔教復(fù)起,教社聯(lián)結(jié)、教眾云集,似要重演當年方臘之事!”
“南唐,南唐!”成德皇帝低喝一聲,震得王李兩人連忙從軟座上騰地起來,沖得太快,一時竟有些頭昏眼花,頗有些不知所措。
“朕明年想南征,可否?”
這話一出,大殿上頓時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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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謂之二襘子,兩浙謂之牟尼教,江東謂之四果,江西謂之金剛禪,福建謂之明教、揭諦齋之類。名號不一,明教尤盛。至有秀才、吏人、軍兵亦相傳習(xí)。其神號曰明使,又有肉佛、骨佛、血佛等號。白衣烏帽,所在成社。偽經(jīng)妖像,至于刻版流布?!稐l對狀》陸游
回火的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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