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戰(zhàn)者,攻心為上,老祖宗總結出來的精華確實值得后人認真思考。
當奄奄一息的虞泰被送回海州城后,邊鎮(zhèn)貿然動手的消息也被有心人立馬報上了金陵。一時間,這座數(shù)朝古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當中,能過平靜的生活,為什么要再起戰(zhàn)端?春季耕種剛結束沒多久,如果又要征用民夫、調集糧秣,別說地方調度難度驟增,就連漸漸筋疲力盡的朝廷文武也實在撐不住這么連軸轉的辛苦日子了。
“陛下,海州之事,如何處置?”
金陵皇宮內,剛剛修建好的一處清湖上,用清雅淡色裝飾的湖心亭立于其上。亭中站著兩個男子,二人身后是一個面容略顯憔悴卻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的老內侍,后者聽到這話,當即稍稍后退,免得聽了什么不該聽的東西去……
在驟然封王過后,宇文宏相對之前收斂了不少,因此李元和也逐漸從其人手中收回了一點權力。后者微微抬頭,不過很快又垂了下去,目光輕掃湖中不斷冒出水面的魚兒,沉聲道:“魏王以為如何?”
宇文宏被這聲魏王給喊得心驚肉跳,內心感慨自己變化之快的同時,也立即做出回答:“虞泰不顧朝廷大計,武斷行事,損兵折將,壞了周唐和議,當斬?!?p> 李元和微微頷首,表示同意的同時,也默然不言。
宇文宏深吸一口氣,又復說道:“陛下,虞泰年輕氣盛,還不到而立之年就驟登高位,心浮氣躁之下不免做出這般舉動。海州又是大唐邊鎮(zhèn),若是擅動兵將,恐有大患……臣意,只誅首惡,其余不問,再遣一能定人心的大將前往坐鎮(zhèn),保邊軍沉穩(wěn)。后周那邊,還是當再遣使相詢,或給予錢糧,或商定邊稅,務必要讓和議繼續(xù)下去……”
李元和是皇族出身,在胸口砰砰跳的那顆心臟自是玲瓏剔透,腦子轉得也快,如何不曉得宇文宏話中之意?
只誅首惡,不問兵將,說的可不是海州那邊的事情。虞泰是虞家的好孫兒,這一代的翹楚,再給上二十年說不定就是樞密院的一個大員。虞家大家長虞允文又是在宇文泰起事后從被重新提拔任用的,盡管其人已經明確反對宇文宏的做法,但為了政權穩(wěn)定,后者當然還是要保住虞家不倒。
若是不只誅首惡,恐怕攻訐的劄子上來,虞家這顆文臣中的大樹就算不輕易覆滅,也是要傷筋動骨的。
“魏王的意思,朕明白了?!崩钤吐曇羝届o,聽不出什么想法,反倒是宇文宏臉色有些復雜,“但,朕最近是聽到了一些傳聞的,不知道魏王有沒有興趣聽聽?”
宇文宏聞言,當即欠身:“陛下但說無妨?!?p> “前幾日,黃素出去外頭領著內侍們辦事,路過城中酒肆的時候花點銀錢買了酒水吃。彼處酒水便宜美味,平時難得,便多貪了兩杯,在那酒肆里頭坐著歇息了一下午?!崩钤推^頭去看了一眼身后的老內侍,又復說道:“那酒肆又是周唐來往商人歇息的住所,是提供客房雅間的,他們便……便聽得了幾句閑話。來,你且說與魏王聽!”
黃素,也就是那個老內侍聞言,忙幾步上前,不敢抬頭正視看過來的宇文宏,低聲說道:“老奴聽了從后周地界回來的走販說,周人到處在傳,那日夜襲沂州的是明教而不是唐軍。老奴心生疑竇,便多聽了幾句,又聽到其眾說……說那日也是有唐軍的,并非全是明教教眾,那海州都統(tǒng)制虞泰虞將軍就是明教中人,受了蠱惑,才領兵去打沂州的?!?p> 不等逐漸目瞪口呆的宇文宏說些什么,黃素緊接著道:“其眾喝醉過后,又說……說明教雖說是明,卻也處處在暗,朝中文武多有與之瓜葛,遑論地方大員。若是明教要像方十三、王念經那般起事,倒是比當年方便許多的……”
宇文宏這下是真的有些惶恐不安了,明教?怎么會扯上明教這個東西?
虞允文經學世家,懇懇切切的,其家族雖大、族人雖眾,但在家風家教影響下也不應該會投入到那什么鬼明教里頭去的才是。
但看這黃素的模樣,又瞧了一眼負手遠眺的李元和,宇文宏內心終于是有些泛起波瀾……陛下也信了?還是說朝中真?zhèn)€有這般人物的存在?
乖乖,朝廷大臣和邪說歪教勾結,這傳出來可就不是有損南唐國家形象的問題了……這估摸著是要殺頭抄家的!
“陛下,此等要緊大事,恐怕不能憑那酒肆中幾個商人走販一言而定。且朝中文武多出身大唐氏族,早年方王之亂,禍及兩淮、哀遍江南,地方宗族豪強、京師經學世家,莫不為之所害!”宇文宏聲調略微提高,惹得黃素不自禁地抬頭瞧了一眼,“要讓這群人從邪,難于登天!”
“非是一處酒肆這么傳,是處處酒肆都在談論此事。”李元和還是眺望遠處,“也非是只有酒肆,茶館、勾欄、瓦舍這些閑雜地兒也滿是說話的人。各府當中,略聞風聲,也已經開始細細排查,唯恐出了什么岔子……據說昨日虞相公府中一個偏房的旁支子弟,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個小子,房內抄出一本明教私下流傳的什么圖冊來,上書黑白雙神、日月同天云云之物,朕也不了解就是了……”
“連夜派來的長史,說是已經打殺了,不敢稍有隱瞞,急急往宮中報了過來?!?p> 宇文宏瞳孔一縮,身上汗毛竟有些豎起。這么輕易就殺了,也未聽聞虞家的家法是如此使用的,虞相公脾氣又好,斷不會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將自家子弟打殺了去……不定真?zhèn)€有什么陰司事情,早就在這金陵當中發(fā)酵起來了。
所謂三人成虎,也就是這樣的情形。本來是莫須有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從最不起眼、最閑散的勾欄茶肆先流出,再經過房間潤色后用話本的形式大規(guī)模傳播開來。某一家的什么人在外走動,將這事聽了去,細細琢磨,發(fā)現(xiàn)家中確實有人行為詭異,便查上一番。周人機宜司在南唐地界的諜探不在少數(shù),往那人房中丟點東西,也便教他一整個百口莫辯出來了……
私查明教的最高級別,就是將這件事情擺在了臺面上,連這個政權中最高的話事人,也就是隆武皇帝及魏王宇文宏都曉得并且一定程度上有所懷疑和相信后,也就有點控制不住發(fā)展的趨勢了。
三四個月時間匆然而逝,本該因為沂州突襲而爆發(fā)局部戰(zhàn)爭的兩國以一種默契而又詭譎的姿態(tài)同時進入了對本國明教的捕殺和剿滅當中。有些明教教眾本就心懷不軌,偏偏這動作搞得大,勢頭猛,頗有些讓人措手不及。其眾暗搓搓地聚起來商議,順勢舉起反抗朝廷的大旗,殺官吏、掠民產、開庫房,將宗教事件升級為了國家主權事件。
明教勢力不足,且多在暗處,明處的人幾乎不敢露面,這所謂的為教眾們的幸福生活奮斗的起義還沒一呼百應,就被一拳錘翻在了搖籃當中。這么一來,朝廷更加有說法,也更有底氣去對明教進行掃蕩……
只是周唐兩國全都曉得,對明教的清算除了歷史原因之外,更重要的還是維持表面上的和議,否則單就那沂州一件事,就足夠惹起眾怒,直接開戰(zhàn)了不是?
治國嘛,不能總是打打殺殺,要開疆拓土沒毛病,可總得要吃飯、要穿衣、要民生、要修法、要選材、要科舉吧?
戰(zhàn)端一起,國庫頃刻間橫掃一空不說,就連每年收上來的兩次稅賦也都要挪用六成左右用在戰(zhàn)事儲備和前線作戰(zhàn)當中。若是戰(zhàn)爭節(jié)奏夠快,花上七八成的稅賦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就在這幾個月中,柴遷開始根據前世的記憶,向朝廷擬送了一份又一份的劄子,請求進行人事調動,以對沂州接下來的工作進行良好的準備和應對。
最早讓季莆查的那些個未來的名臣,也在這幾個月中相繼前往新的任所。
淄州通判黃清杰,正好做滿一任,因其忠正耿直、一絲不茍,政聲極佳,升爵一等,調沂州通判;
壽光縣尉蔣銳,剿匪有功,遷沂州團練副使;
大理寺評事鄭懸遷國子監(jiān)丞,兼國子博士;
宣奉郎吳榭恰逢丁憂結束,念其舊功,遷殿中侍御史。
本來這些人的調配也不過是小小變動,但不知是誰流露了消息,說這幾個都是吳王世子點名換位置的,加上有兩個直接去了沂州,讓人不得不對此有些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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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千加一點,冬盡始稱尊??v橫過浙水,顯跡在吳興。——江南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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