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東調(diào)來的五萬余軍卒行軍速度很快,從詔命正式頒布到全軍開拔,攏共也不過幾日光景,顯然是早有準(zhǔn)備。宿州、徐州敞開大門,按照軍制規(guī)劃了一大片地盤給部隊駐扎使用,而沂州這里本就有一萬余人的鎮(zhèn)軍,加上先前因明教突襲事件導(dǎo)致的城中團練兵卒數(shù)量增加,于是山東軍撥調(diào)來的兵力便相對少了些。
柴遷心中本來想著,不知道這次調(diào)兵,前兩年北上潞州的辛黨二人是否會前來南邊。若是真?zhèn)€能來,便是不在沂州,也是一定要抽出時間去拜訪一下,提上一份禮物見個面的。
讓他感到萬分驚喜的是,辛黨二人不但來了,而且正好是在沂州屯駐!
山東軍大多憨厚忠實,除了前幾年調(diào)兵北上之外,幾乎就是在山東境內(nèi)剿匪。山東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匪亂經(jīng)年,已經(jīng)是見慣不怪。當(dāng)?shù)胤祟惔蠖嗍沁^不下去日子才落草為寇討個生活的,輕松一剿,甚至都不需要等官兵進攻,便會作鳥獸散去。
因而這么些年下來,山東兩路的官兵數(shù)量最多,但實戰(zhàn)經(jīng)驗卻是最少。旁的軍卒提起,雖然都要叫上一聲好漢,但目光和言語中總歸是帶了點看輕的意味在,讓人聽了渾身不舒坦。山東軍卒憨厚歸憨厚,長期被人指指點點,心里也不太好受。此番得了圣諭,據(jù)說是要南下打唐軍的,正巧唐人的水師總是繞到海上,名曰貿(mào)易,實則破壞山東沿海,偏偏自己這里步兵最多,想打也打不到,只能苦悶著把氣咽下去。
這下好了,唐人步卒戰(zhàn)力不強早有耳聞,二百年下來之所以不會被輕易滅國,大多時候是靠著其國內(nèi)密布的河湖水網(wǎng),還有那堪稱當(dāng)今華夏最強水師的存在,讓后周、后蜀,甚至是有段時間崛起了一下的大理都十分頭疼。
至于其步兵嘛,只能說懂得都懂……
“踏踏——踏踏——”
頗為輕快的馬蹄聲在官道上響著,帶起滿地的煙塵,要是從天上俯瞰下去,好似延著長長一條黃龍。得虧是后頭沒有什么百姓或是商隊跟著,否則光吃灰就能將今天的飯食填補上了的。
官道的盡頭是一片人呼馬嘯的營盤,遠(yuǎn)遠(yuǎn)瞧著能看見其中揮舞著的辛、黨兩面大字旗,也有不少別字大旗,但一時沒猜出是哪位將佐的。這支從山東來的部隊昨晚剛到,略略休息后便早期收拾,忙活了大半日也還未完全置辦妥當(dāng),此時正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情景。
“你們是哪里來的,有無文書樣式,且拿出來與俺瞧一瞧!”
前來營盤的十?dāng)?shù)名騎兵登時齊齊勒馬,唏律律的一片聲響后,有一人翻身下馬,快步上前,從懷中取出一份軍中通用文書來:“兄弟且看上一看,我們是虎翼軍的,聽聞昨晚你們剛到,今日又忙,便挑了個時候來拜會一番,不知……”
“你的軍籍文書,一并拿來!”守門的這個滿面黝黑,五大三粗的,嗓門也響得很,完全不打算給面前這人套近乎的機會,“若是被俺瞧見你是個假冒的,手里這條棒子可不識人!”
遞送文書的軍卒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大漢手持一條鐵棒,鐵棒兩段鑲著銅色覆膜,太陽一照,端的是一股虎虎生風(fēng)的樣式。
“你且告訴黨節(jié)度、辛節(jié)度,就說是沂州虎翼軍都指揮使柴遷來訪,請求放行!”十余騎中為首的那個年輕兵官昂然相對,“辛苦老哥了!”
這漢子也不是不識人,更不像表面看著那么固執(zhí)蠻橫,一聽說是虎翼軍的指揮使來了,當(dāng)即換上了一副笑臉:“早說不就完事兒了,哪來這許多事情!”
言畢,就在那遞交文書的軍卒瞠目結(jié)舌當(dāng)中瀟灑轉(zhuǎn)身,快步朝軍中兩位節(jié)度使休息的將帳跑去。
“真是……”柴遷撫著馬背,朝身旁有點控制不住笑意的高源問道,“你這是在做什么?”
“回世子,這人看著厚道老實,本來以為是個頂頂?shù)挠矟h來著,一聽是世子來了,屁顛屁顛就往里頭跑去!”高源說著說著終于是忍不住了,就在馬背上捧腹大笑起來。
隨行眾人聽了,也是紛紛失笑。
不一會兒,那硬漢從里頭又小跑出來,朝柴遷等人敬了個軍禮,高聲喊道:“兩位大人在里面恭候多時,請柴將軍隨我來!”
眾人聞言,笑得更是大聲……這硬漢有板有眼地,還道是什么柴將軍,難道是不知道柴遷是世子嗎?
硬漢摸著腦袋有些想不明白,卻也不去多問,便領(lǐng)著十余人朝營中走去。柴遷揮了揮手,先從馬背上翻下,眾人隨即效仿,又?jǐn)[退了要來幫忙牽馬的軍卒,自行拉著,倒也是一番景象。
未幾,那黨辛二字大旗愈發(fā)靠近,柴遷方才已經(jīng)按捺住的激動又有些泛起。原因無他,這辛黨二人自是前世出名的名臣名將,無論是抗金還是抗蒙,最終都在青史留了姓名,也在華夏大地上留了性命,是不得不讓人欽佩的兩位豪杰。
前世柴遷與辛黨二人攏共見過三四次,也未有暢談,都只是略略說上兩句就各自分別。今世想想,卻是一定要彌補原來的缺憾才好的。
“我先進去,你們在外頭候著。”
高源俯身聽命,心里還是有些遺憾。他早就對辛黨有所耳聞,此番來了卻不能見上一面,實在有些可惜。不過人家暫時駐扎于此,明年不定就要協(xié)同作戰(zhàn),到時候能見的次數(shù)更多,不定還能說上兩句話什么的……
不知高源心中翻滾復(fù)雜的柴遷將韁繩一甩,擺正了衣甲,昂首闊步朝前走去,掀開了簾子。
“聽聞世子前來,軍中也無甚好東西相待,便略備薄禮一份,請世子笑納!”
柴遷剛朝兩人作揖行禮,面前那面容清俊、身材高大,渾身散發(fā)出一股俠客氣息的男子便朗朗出聲,手中還拎著一壺酒。前者見狀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嘿嘿笑道:“這位就是辛棄疾辛節(jié)度了吧?素聞辛節(jié)度好酒,平常有兩物不得離身,一是酒壺,二是寶劍。今日以酒相贈,倒是我莫大的榮幸了!”
言畢,轉(zhuǎn)向旁邊那個拈著胡須的中年兵官,同樣笑道:“這位應(yīng)該就是黨懷英黨節(jié)度了……曾聽山東來的軍卒說起,說黨節(jié)度英姿勃發(fā),有大將之風(fēng),今日一見,還真?zhèn)€將我震懾住了!”
黨懷英被他當(dāng)頭一夸,臉龐浮上一抹紅色,頗有些羞愧,連連擺手道:“世子多言了,多言了!黨某不過是一小小節(jié)度使,能入世子法眼,多有慚愧之感吶!”
“先坐吧!”辛棄疾見這兩人你來我往的說得十分熱烈,連忙招呼道,“坐下來,這酒哇,先開開……”
“行軍路上不得飲酒的吧?”柴遷似笑非笑,“辛大人就不怕我寫份劄子直接送到京師?”
辛棄疾聞言一滯,隨后指著柴遷笑道:“世子有心了,軍中著實不該飲酒的,只是我這多日未飲,如今在此也只能是稍稍過上點癮。若是世子執(zhí)意不讓,那我便……”
說著,辛棄疾將酒壺朝身后放去。
“略吃上一杯,也是無妨的!”柴遷擺了擺手,終于是有些憋不住了,“權(quán)當(dāng)說笑就是,且倒出一杯來,我們?nèi)斯诧?!?p> 辛棄疾嘿嘿一笑,將早就準(zhǔn)備好的三只酒杯取出放到桌面,用力擰了擰酒壺的塞子,啵的一聲過后,酒香順著打開的口子飄逸而出,頓時在軍帳中彌漫開來。外頭守衛(wèi)的軍卒們也是陡然聞見,口中生津,心里癢癢,卻也不敢多說什么。
待辛棄疾將三只酒杯倒了八分滿,略略端起,柴黨兩人也是就勢舉杯。三人在空中一碰,也不說什么助酒話,直接仰脖飲下。
酒水濃烈辛辣,不像山東產(chǎn)的,倒有點像氣候潮濕的蜀中來的。柴遷只覺得一股熱流自喉間劃過,好似一團烈火順勢往下,腹中登時一暖,在這已經(jīng)有些轉(zhuǎn)涼的天候里頗為舒暢,渾身毛孔好似都因此舒張開來,禁不住發(fā)出一聲滿足的悶哼。
再細(xì)細(xì)一品,又覺醇和甘爽,綿軟悠長,真真是款好酒無疑。
“這是從蜀國重金買來的鵝黃酒,味道極好極美,若不是世子前來,我可舍不得打開。”辛棄疾將酒壺塞子又裝了回去,顯然寶貝得緊。
黨懷英聞言,當(dāng)即橫眉一哼:“你倒是會賣乖,若是我要飲,你給是不給?”
辛棄疾一時無話,柴遷也是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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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船載酒凌湖光,想公樂飲千萬場。嘆息風(fēng)流今未泯,兩川名醞避鵝黃。——《游漢州西湖(節(jié)選)》陸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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