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后,柴遷命人將郭芳的尸首從中撿出,細細將身上長短箭桿折斷,又從中剜出大把箭頭來,齊齊堆在一起。后來經(jīng)軍中相關(guān)人士勘驗數(shù)數(shù),郭芳體內(nèi)的箭簇總量居然有將近兩升之多,可見其人死狀多么慘烈了。
郭芳死訊傳到各地,周軍歡喜雀躍,唐軍則都是面如死灰。南唐朝中文武聞訊,幾乎人人傾倒,腦中一片空白。隆武皇帝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龍椅上進行著早朝,當郭芳戰(zhàn)死這四個字從旗牌官口中說出后,這位逐漸與宇文宏分掌朝堂大權(quán)的皇帝陛下登時倒吸一口冷氣,急急起身,結(jié)果氣血涌上腦門,高呼郭卿三聲,然后猝然摔倒在地。
群臣手忙腳亂,又是叫太醫(yī),又是遞冰袋,還有個直接上手掐人中的,弄得殿中好不亂糟糟一團。宇文宏也隨之站起,只見其人同樣頭腦發(fā)昏,身體忽然不適,趕忙又坐了回去,大手連連撫摸起伏幅度頗大的胸口,大口喘起氣來。
這算是怎么回事,國之重將,平虜大元帥,掌管著十萬大軍的郭芳,怎么突然就死了?
旗牌官頭回進京,也是頭回進宮,更是頭一次見到皇帝陛下,此時兩股戰(zhàn)戰(zhàn),除了重復一句郭元帥戰(zhàn)死之外,任憑大臣們?nèi)绾卧儐枺前雮€字也吐不出來的。眾人看著干著急,又不好墮了面子去責備一個小小旗牌官,只能是氣急敗壞,又是扼腕又是跺腳,一派亂象頓時在朝堂上生出。
“諸位莫慌,周人大部未動,必定不是大戰(zhàn)已起?!痹S久,情緒逐漸穩(wěn)定下來的宇文宏才幽幽道,“郭……郭元帥之死,恐怕是其人膽大妄為,不顧軍令軍情擅自為之的后果?!?p> 二元制政治權(quán)力的代表之一發(fā)了話,群臣這才堪堪平靜下來,除了一些人的交頭接耳,殿中已經(jīng)沒有其他多余聲響。
“魏王,你須是將軍出身,你說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階下位居文臣首位,此時居然穩(wěn)穩(wěn)坐在御賜的木椅子上毫無動搖之色的虞允文淡淡出聲問道。
宇文宏聽他話中夾槍帶棒的,若是尋??峙乱I諷一句表示回敬,這個時候卻并無反駁之意:“虞相公,諸位相公,諸位……如今不知前方軍情如何,不知建武軍十萬雄兵何在,又是否有人鎮(zhèn)守。倘若建武十萬大軍就此群龍無首,震懾不住,恐怕滁州一樣有危!”
“依本王意,當速遣一大將前往代替之,防止前線生變、戰(zhàn)事受阻。”宇文宏撣了撣袍子,站了起來,“諸位可有推薦?”
這下,連窸窸窣窣的竊竊私語都聽不見了,整個大殿除了眾臣那明顯加重的呼吸聲外,就只有正在搶救皇帝陛下的太醫(yī)的交流。后者被這幾句話震懾一番,此時也只能小聲交流,完全不敢多出一口氣來。
“不若,魏王親力親為如何?”虞允文昂首笑道。
宇文宏瞳孔一縮,嘴角笑容變得十分牽強:“虞相公說笑了,大敵當前,陛下身體抱恙,本王還需在京中維持諸事,怎么能去鎮(zhèn)守建武呢……本王倒是有一人相薦,此人復姓呼延,單名一個熾字。先前任淮南東路宣撫使,去歲末時被人彈劾去職,如今在家中賦閑。倘若沒有彈劾一事,如今的平虜大元帥許是其人做著也說不定……”
虞允文聞言一笑,方才的話不過是嗆他一口罷了。自己心中也有個極好的對象,這人也正是宇文宏所說的呼延熾,只是礙于同平章事的身份不好提出,以免被人攻訐稱文武相互干涉云云。
此時宇文宏提出,他虞允文也便順勢一松,將偌大個人情送給了絲毫不知情的呼延熾。眾臣面對這兩位的決定,明智地沒有選擇反對,紛紛默許。
相比于南唐朝廷里的風聲漸起,后周這里顯然要快樂多了。大戰(zhàn)在即,成德皇帝與群臣都有些過分緊張,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一段時間下來,待到朝會時已經(jīng)是一片暮氣沉沉的景象,連一些年輕的官員因為過度勞累都病倒在崗位上,生理和心理受到的壓力可見一斑。
前線突然送來擊斃對方一員大元帥的消息,讓君臣都錯愕了好久。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成德皇帝在一臉狂喜的葉昆提醒下才回過神來,連忙擬旨勉勵前線將士再接再厲,同時下令各家有人在前頭打仗的,快快修書一封發(fā)往,以暫緩其眾的思想之情。
只是圣旨還沒下達,吳王府中的家書早早地就送往了前線。
“家書?”
昨日剛剛返回興化休整,洗凈了身上泥垢血漬的柴遷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風塵仆仆的季莆,語氣里有一些懷疑,也有一些興奮。
季莆可不管這位世子現(xiàn)在是什么狀態(tài),他只知道自己騎了數(shù)日的馬,被家兵緊趕慢趕才在這個時候?qū)⑿潘偷?。以往就算是進京趕考,哪里跑過這么久的路,還是騎著馬?
騎術(shù)不精的季莆除了感覺整個人快要散架了之外,還覺得自己的屁股已經(jīng)被硬邦邦的馬鞍給磨掉了三層皮,現(xiàn)在脫下褲子,恐怕已經(jīng)是血呼啦渣一片了。
這當然是季莆的夸張想法,暫且不提。
柴遷將裝訂完好甚至從外觀上看起來還算有點精美的信封拆開,從中抖露出三張紙來。一張是吳王夫婦寫的,一張是王姝翎寫的,還有一張則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還胡亂畫了些什么,顯然是柴遠、柴遇、柴慍玉幾個小家伙弄的了……
柴遷心中躥過一絲暖流,吩咐親衛(wèi)帶季莆和王府隨行人等下去梳洗一番,隨后找了個合適的角度坐下,細細看起其中內(nèi)容來。
柴鎖和楊氏寫的相對簡單些,詢問戰(zhàn)事是否艱難、各處調(diào)度十分和諧、唐軍人數(shù)眾多是不是遇到的抵抗也比較強之類的。柴鎖還問了唐軍相較于金軍的戰(zhàn)力如何,顯然是想要滿足一下多年沒有涉及和接觸到邊境戰(zhàn)事的獵奇心理。楊氏在書信的后面加了幾句,強調(diào)了江南和兩淮雖然離得近,但氣候相差還是比較大的,更兼梅雨將至,切記要做好保暖和防潮諸事,莫要因為身子不爽利耽誤了戰(zhàn)事。
一字一句,拳拳愛子之心躍然紙上。在燭光的照耀下,柴遷的眼眶不禁有些濕潤,又擔心外面突然進來人會看見這一幕,連忙抬手拭去眼角淚水,吸了吸鼻子繼續(xù)看下去。
第二張是王姝翎親筆寫的,字體秀氣,勾勒撇捺之間猶能見其筆鋒之力。前兩年在北地的共甘共苦,讓兩人感情急劇升溫,甚至今年南征之前,王姝翎還求著王仁跟成德皇帝說說,與柴遷一同來南邊作戰(zhàn)。王仁自然是一口回絕,北地戰(zhàn)事已經(jīng)足夠冒險了,該玩也玩夠了,南面打起來那是萬萬不可預料輸贏的存在,怎么能隨便放她前來?
王姝翎在信中埋怨了柴遷幾個月也不往府中寄信,兩人新婚不久就因為這種不可抗拒力而分開,實在是讓人難過得緊。字里行間,無不是王姝翎的殷殷期盼,雖然并無太多甜蜜話語,但柴遷瞧見卻好似喝了蜜一般,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容。若是教貼身護衛(wèi)的單萬柳看見,定會以為世子爺腦子出了問題的。
信末,王姝翎還附了一首周初詩詞大家秦觀秦少游的《鵲橋仙》,一時竟讓柴遷感到有幾分卿卿我我之意,頓時有些汗毛豎起,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扭頭見四下無人,柴遷才心滿意足地將這張紙細細疊好折起放回,儼然是一副視若珍寶的樣子。
第三張就顯得有些粗糙,幾個扭捏大字寫得讓人很是有些咂舌于它們的構(gòu)造,但旁邊畫的幾張圖又讓柴遷感慨之余有些想笑。
圖畫里有庭中小樹,有正在彈琴的柴慍玉,甚至有一副被細筆畫了個大叉的圖畫,上面正是被罰站的小人兒,就是不知道被罰的是柴遠還是柴遇了……
溫馨之感縈繞鼻尖,讓柴遷鼻頭又是一酸,登時就要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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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鵲橋仙·纖云弄巧》秦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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