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柴遷將這件頗為離奇的事情告訴了種蒙等人后,換來的只是后者的一臉疑惑,還有一句讓柴遷渾身毛骨悚然的話:
“咱們今日來此,不就是來找這寺中住持云顯嗎,哪來的什么高人?”
片刻后,當進去通報的小和尚將濟英濟華兩人叫出來后,柴遷當即呼出濟華法號。這下可不單單是種蒙等人感到一陣陰風掃過,連濟華本人都頗為詫異,畢竟連面也未見過的人,怎么就叫出法號來了?
而眾人呼啦啦進了廟內(nèi),柴遷還急吼吼地向和藹可親的云顯問了那身穿道袍的高人下落。不料云顯聞言,臉上立即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隨后笑道:
“好教施主知道,本寺雖是小寺,卻也恪遵佛法,斷不能讓道士入內(nèi)的。”
之后不管柴遷如何辯駁,云顯和種蒙都完全不信他的說法,只當他是因為多日勞累整壞了腦子。臨走前,云顯甚至還將自己珍藏的一塊木牌子取出,遞到柴遷手中,囑咐他睡覺之前可安放在枕頭下,說這是找活佛開過光的,很是有用。
柴遷見狀,只能是將這木牌收下,暫時放棄尋找那勞什子高人的想法了。
在竹鎮(zhèn)休息了足足一日后,補充了糧秣和軍用物資過后,大軍才繼續(xù)開拔。
由于耽擱了一日,種蒙下令全軍提速前進,往西南方向的來安(今安徽省滁州市來安縣)行進。為了防止來安控制水源導(dǎo)致本軍無法及時得到補給,又令柴遷領(lǐng)兵一萬往西快進,前往來安水上游提前布控。
柴遷領(lǐng)命,揮兵直往,果然在上游遇到了一支駐守的唐軍。不過這支唐軍只有五百人,一聽到風聲就立馬撤離,走之前還一把火將營寨盡數(shù)焚毀,半點東西也沒留下。柴遷到后,令眾人就地駐扎,搭建簡式營盤,以備大部召喚。
來安方面早就聽到了建武軍兵敗的消息,甚至城中已經(jīng)有了相當一部分的逃兵,約莫五六千之數(shù)。來安本就只是個縣城,也不算太大,兀地增加一批逃兵和流民,完全超出了本地負荷。加上這群人已經(jīng)戰(zhàn)敗,紀律什么的都拋之腦后,哪里還管本地縣衙的命令?
不過數(shù)日間,就已經(jīng)鬧出了上百起斗毆、強奸、縱火、殺人的案件,甚至有兵卒聚眾到縣衙去鬧事,威脅縣衙官吏要是敢插手調(diào)查,便一把火將這里燒個干凈。來安本地軍卒同樣生氣,但偏偏這群人還算是軍中同袍,軍籍依舊在冊,斷不能輕易動手,也只能是盡可能地保衛(wèi)縣城內(nèi)的百姓和吏員不受到危害。
當來安縣令聽聞來安水上游已被周軍控制,當即大呼天要亡我。要知道,來安水不單單是這座縣城的生命之水,更是如今滁州外分散開來的相當一部分唐軍的日常用水來源。要是周人直接截斷水流,南面軍士用水困難,對戰(zhàn)事會不會有影響?若是周人又放開水流,直接如泄洪般沖來,這小破縣城可能擋得住其十分之一的沖擊?此間百姓又該如何?
值此情況,這縣令手下的幕僚便建議他卷了東西趕緊逃走,免得將這大好的身子葬送在了此處。這縣令在來安為政三四年,已經(jīng)有了感情,但此時也只能咬咬牙,連夜收拾金銀細軟、公文官印,趁著沒人發(fā)現(xiàn),在家兵的掩護下匆忙離開了縣城。
可這縣令不偏不倚,也不打聽打聽周軍動向,就在黑夜里遇到了前來勘探消息的周人斥候,當即被擒,扭送到了營中。還不等種蒙問話,立刻便降了,降得過于徹底和迅速,導(dǎo)致種蒙一度有些錯愕。
次日,縣城諸吏發(fā)現(xiàn)縣令失蹤,大驚失色之余,也都各自收拾行囊準備逃跑。軍卒也一下子失了中心,有的人本來就和那群逃兵不睦,此時直接抄起家伙往彼處駐扎的軍營殺去。加入的人越來越多,到處放起火來……
等周軍跨進來安城門后,驚訝于這里發(fā)生的一切,甚至連公廨都來不及去查封,便直接去鎮(zhèn)壓愈發(fā)混亂的亂軍。臨到頭來,足足擒了四千余唐兵,其中大半都是先前的建武逃兵,還算是清理了一波遺毒。
而來安既下,滁州唐軍賴以補給的兩條河流之一的來安水幾乎已經(jīng)無法再使用。柴遷將駐守上游的任務(wù)交給了龐越,隨后率部南下匯合,在來安駐扎下來。
“西面清流關(guān)已經(jīng)被岳副帥所破,滁州兩面受困,恐怕難走了!”
來安公廨內(nèi),柴遷指著鋪開的地圖說道。
魏勝正咕嘟咕嘟喝水,聞言直接將水囊一甩,濺了一旁的畢再遇一身。其人卻毫不在意畢再遇投來的殺人目光,抹了抹嘴巴笑道:“如此說來,滁州這里的十余萬唐人豈不是也唾手可得?這次就少殺些,多擒些,一些送回兩淮,一些送到山東,明年春耕時倒也能省下不少民力!”
“你想的倒是美呢!”種蒙指了指魏勝,又朝柴遷問道,“朝廷那邊,可有什么風聲?這俘虜數(shù)萬,沿路流民鬧事的多,也生獲不少,如今積重至此,可有些難以再繼續(xù)了……”
眾將聞言,當即嚴肅起來。這可是牽扯到朝廷大事,事關(guān)已經(jīng)俘虜?shù)囊约凹磳⒊蔀榉數(shù)哪咸栖娒瘢@不是個小數(shù)字,同時也關(guān)系到與之相關(guān)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甚至是文化措施。在場眾人都不是那種只醉心于沙場的將領(lǐng),但凡有心的,也都得為自己的家人和親族著想,多聽聽這類事情總是沒有壞處的嘛!
“咱們這一路來虜獲甚多,岳副帥那里不也是一樣的嗎?”柴遷微微嘆氣道,“這人吃馬嚼的本就耗費甚巨,加上這唐人俘虜更是有些捉襟見肘……前幾日王府長史寄來了一封書信,略微提到,說是有人向圣上進言,要讓這群被俘軍民盡數(shù)充作苦力,送往各地,或修路,或耕作,或補軍,或駐防,或運糧,總之要做到物盡其用……”
眾人越聽,背后冷汗越是津津。
這條建言不可謂不狠毒,雖說明面上看起來,將敵國俘虜充作民夫苦力是完全可行的,大周多年來也一直奉行著這項政策。但如今南征形勢大好,大有滅國之意,這一趟下來所獲的俘虜哪里是以往能比的?
少則數(shù)十萬,多則上百萬,全部都派出去的話,其中關(guān)節(jié)之多暫且不說,若是之后還有大戰(zhàn)要打,是不是也全都按照這個方式來做?
那大周本來應(yīng)該讓百姓分擔的力役豈不是要大大緩解?為了平衡,絕對不可能緩解單個地區(qū),而這些俘虜除非用到死,否則是全然沒有所謂的力役時間限制在的。換句話說,這條進言觸及的壓根就不是所謂的俘虜利用……而是大周的賦役制度。
在場的都是人精,哪怕是魏勝這種看起來有些粗線條的大漢也是登時明白過來,更別說種蒙這本身就是世家出來的家伙,幾乎是一點就通。
“罷了,咱就負責打仗殺人,其他的交給朝廷去管,愛咋管咋管!”半晌,還是魏勝先出來打破了沉默。眾人聞言紛紛順勢頷首認同,也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
這些人心中所想的,在未來確實成了真。由于俘虜?shù)臄?shù)量實在過多,國家擔負不起相應(yīng)的糧食和房舍,只能將其眾盡數(shù)丟去充軍或是充役。而力役范圍及數(shù)量大大減少過后,賦稅制度也相應(yīng)的有了變化,只不過到那個時候后周垂拱殿已經(jīng)是換了主人,這賦稅改革引起的動蕩也絕非是一言能夠蔽之的了。
閑話說得有些多了,總之此時來安已下,而岳承澤兵過清流關(guān),在清流水的上游略加控制,很快就讓滁州城苦不堪言。滁州外的唐軍同樣有些無奈,只能是省吃儉用,由此也因為用水問題生出了不少內(nèi)部糾紛出來。
最要命的是,滁州為了保證水陸兼?zhèn)洌瑫r在本地設(shè)置了一支相當人數(shù)的水師。結(jié)果清流水受限,后周也不來跟他正面交鋒,就這么吊著,這水軍個個都是水鬼一般的漢子,對水文變化很是敏感。這清流水一天一變,他們就得一天一適應(yīng),七八日下來,竟有些筋疲力盡……
而約莫共同鉗制了十余日過后,由岳承澤和種蒙率領(lǐng)的兩支周軍部隊終于是同時開拔,朝著滁州方向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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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置水師于湖中,卻置其于河上,非唐師敗,孰得???——《略評南征諸戰(zhàn)》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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