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役的使用是一篇大文章,不可能倉促而就,必須要踏踏實實寫下來,再花上幾年時間慢慢執(zhí)行下去,方能有所成效。
就在建康城逐漸安定下來的時候,原本因為金陵城陷而被俘不愿投降的數(shù)萬南唐禁軍士兵當中流言漸起,言稱遺落在民間的皇帝陛下私生子欲圖起兵進京,重復皇位,以圖霸業(yè)。
這消息自然是信疑參半,對于這些前禁軍士兵來說,對于政治的嗅覺是要比一般的軍卒來得敏感的。南唐亡國,牛鬼蛇神層出不窮,打著光復大唐名義起兵,實則割據(jù)自守據(jù)城為王的也不在少數(shù),大家也都見慣不怪,不會輕易去相信的。
只是兩日后,不知道周軍是從哪里聽到的這個消息,一群兇神惡煞般的軍士闖入了某處軍俘營中,硬生生將一個猶在睡夢中的年輕人揪了起來,直楞楞捉到校場上去。緊接著,那年輕人睡眼惺忪卻驚得渾身發(fā)顫,還未等他辯駁幾句,周兵便大呼此人乃是唐人皇帝巡幸民間時留下的私子,本該好好做個平頭百姓,卻聽信讒言,妄圖率兵進京謀權篡位,然后一刀劈開他的脖子,梟首巡行示眾。
很快,有關這人身份的流言愈發(fā)洶涌,在建康城大街小巷、茶館酒肆中到處有人小聲談論。由于楊元衡已經(jīng)踏上就任的路途,岳承澤已然進入公廨辦公,作為建康地方駐軍臨時統(tǒng)帥的種蒙聞訊大怒,命人當即在俘虜營中徹查相關一應人等,但凡有所牽連,皆捉出另行關押。一時間風云驟起,本來坐等解散還鄉(xiāng)或者是充軍遠行的俘虜營好像是炸開了鍋一般,雞飛狗跳,不得安生。
不過大半日間,毫無反抗之力的俘虜當中被捉出了百余人,都拉到了校場上斬首。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猩紅色的場景猙獰可怖,看得人眼皮子直跳,也讓一些真正有異心的人逐漸熄了火……周人這動起手來可不是跟你開玩笑的,往年只是南伐,如今國都都被人家打了下來,還求什么謀復大唐?誰來幫你謀復,是快要被送去開封的皇帝父子,還是臨安的那位突然登基的建炎帝?
種蒙啟程的日子因為這件事耽擱了兩天,到他這個地位,加上又沒有后世有事情就可以直接打電話開視頻之類的溝通方式,一舉一動,一絲一毫的差別都會讓人浮想聯(lián)翩。
建康俘虜營中,一共挑出了七百余人,全數(shù)斬殺,一個也沒放過。這件事情不但在建康引起震動,更是被人傳到了京師。還未等有人彈劾攻訐,建康就送來了兩份劄子,一份是新任建康府少尹柴遷寫的,一份則是本次事件明面上的“罪魁禍首”、擅殺俘虜?shù)姆N蒙寫的。
先是種蒙承認了錯誤,覺得自己不應該大動怒火擅殺降俘,蓋因其眾欲顛覆新占之地,這才不得已出了下策,愿受陛下責罰云云,通篇語氣誠懇,教人看了也生不起氣來。
緊接著,柴遷的劄子也被傳閱。建康諸事,息息相關,百廢待興的新占之地正需人手重建,而數(shù)量極為龐大的俘虜群體正好能夠作為囚役使用。這次的流血事件讓大家都認識到,俘虜中依舊有異心之徒、宵小之輩,一旦縱容其眾流入軍中、民間,必定會引得后患無窮。
劄子的結尾,柴遷著重提醒了一句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朝堂某些大臣千萬不要認為經(jīng)過一次正刑后這些俘虜就會心服口服,必須采用更加嚴厲和狠辣的手段對其進行鎮(zhèn)壓。囚役既能滿足這一點,又可以為南面的重建提供助力,何樂而不為?
相比于種蒙的誠懇的認錯態(tài)度,柴遷這篇顯然是帶著極大的怒火,言辭激烈,甚至大膽地對朝中可能出現(xiàn)的掣肘進行了預估,不難看出其人的決心。
真正讓成德皇帝和中書、樞密院、六部諸位大臣下定決心的是柴遷文末的一句話:
“非議不可免,然因數(shù)年之非議而誤千百年之大計,不亦遭后世千萬萬之非議乎?”
青史啊,青史……
很快,由朝廷牽頭補就的囚役法在半月后正式推出,作為試行,先在新占之地使用,以觀后效。而因為囚役法的寫就,刑部的官員認為已經(jīng)多年沒有重訂的大周律法應當根據(jù)現(xiàn)有實際情況再行翻修,改訂、增設、刪減一批內容,尤其要針對南面新區(qū)做出新的應對。
柴遷可能也沒想到這一下還順帶將大周的律法給重修翻新了一下,以至于最后花費了兩年多弄好的《成德律》成為了接下來多年后周律法的模板,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數(shù)次新訂后,在盛昭年間終于達到巔峰,被后世歷史法學學者總結為《盛昭律疏》,與《周刑統(tǒng)》合并使用后亦稱為《周律疏議》。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還沒等囚役法頒布,背負了一陣罵名的種蒙已經(jīng)走上了前往揚州的官道。
臨幸前,柴遷策馬前來送行,兩人也沒有什么過多的話語,揚州與建康距離也不算遠,每逢節(jié)假日禮物送得極快,書信往來更是不會少了,完全不必擔心別的什么。
“種大將軍自去吧,好好享受一陣子宣撫使,估摸著也就明年,你便能進京答對了!”
種蒙不置可否,心里頭早就知道這宣撫使不過是權宜之計,且當且不當?shù)牧T了,作為跳板,還是樂于品味一會兒這地方軍政大權操于一手的滋味的。
見種蒙一行人逐漸遠去,柴遷撥轉馬頭往城門走去,彼處等著的正是單萬柳、高源、扈再興一眾將校。
“種大將軍一走,這里可就沒什么別的人了……”高源嘿嘿笑道,“世子,你倒是與老高說說,朝廷的封賞何時能下來呀?”
一提這話,幾個人耳朵都豎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柴遷,好似要把他看穿了一樣。柴遷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隨即沉聲道:“若是囚役法得當,朝廷恩允,律條頒布之時,封賞自然下來。”
“只不過到那時,恐怕你、老扈、李顯誠、龐越、李寶幾個,都得調走,是斷不能在我這里繼續(xù)待著的。”柴遷說到這里,也有些無奈,“這樣也好,老是在老子身邊聒噪得很,嘰嘰喳喳的,也不知道說個什么勁兒,出去歷練歷練,再見的時候不定就是個將軍了呢!”
眾人一時啞然,旋即明白過來。是了……柴遷新任建康府少尹,又晉四品將軍,還是寧遠公,可究其身份也還只是個親王的世子罷了。驟登高位,即便是個普通人家出身的將軍也必定會遭到削弱,更何況是個天家子弟了?平衡才是朝廷,或者說是權威愈發(fā)強盛的皇帝陛下要做的……
話到這里,所有人都有些黯然,但心里頭火苗也一竄一竄的,不為別的,單就為了能獨自出去歷練一番就足夠讓他們興奮。天底下哪里有不散的宴席,有的人這一輩子也不過見上幾面,關系卻比親兄弟還要堅毅難當。再說了,這位世子將來未必就不能進京做個郡王或是親王的,再敢想一點,要是往后那龍椅上坐著的就是他,那……
男人的權力欲望在這一刻瞬間沖淡了所有即將離別的悲傷,每個人心頭都是火熱的,哪怕是柴遷本人對于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將校體系即將分崩離析也有些不爽,可光明的未來就在眼前,權力和大業(yè)的誘惑,哪里是這點小傷感能比得上的?
果然,在囚役法的大綱和基本內容鈔本送達后,朝廷的封賞也順勢而下。
按照陪都兵制,新設建康軍,岳承澤權建康軍都指揮使,柴遷權建康軍副指揮使。
李顯誠與龐越晉六品,就地任命為新設建康軍都尉;
李寶晉五品游擊將軍,遷虎翼軍指揮使;
高源晉六品昭武都尉,遷虎翼軍副指揮使;
扈再興晉六品下振威都尉,遷殿前司神勇軍副指揮使。
麾下其余將校,皆有賞賜。
圣恩一下,所有人都是喜出望外,唯有扈再興本人一臉黑線,細細相詢,才知道其人壓根不想做什么副指揮使……還是個京軍的,那分明是要他回去看家護院的不是?
對此,眾人只有報以哈哈大笑,接連數(shù)落扈再興不曉得進退,這明擺著是要讓他回去替世子先開開京軍的路。聽到這里,扈再興臉色才稍微緩和了些,惹得柴遷禁不住發(f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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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義誠(李寶字)、高平初(高源字)、扈叔起(扈再興字)、李德賢(李顯誠字)、龐無過(龐越字)者,皆出圣宗麾下,足見其義?!逗笾軙?
回火的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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