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小廝話音落下,老者身形一晃,小廝只覺得身旁一股勁風(fēng)掃過,眼前老者已然不見了蹤影,心下大駭之際,扯開嗓子吼道:“有人行刺,有人行刺!”
這兩嗓子直接給望江樓的人喊懵了,完全不曉得外頭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那小廝也是歪打正著,這老者正是隱藏在建康高屋陰影之下的藍玨,此行來望江樓便是為了處理掉身為控鶴府前副統(tǒng)領(lǐng)的吳小小。
藍玨自八歲入宮,到二十歲時才跟到時年十五歲的李元和身邊,無論是在金陵讀書還是往前線征戰(zhàn),一直伴隨左右,未嘗離開。李元和對他信任至極,但前唐正是因為過分寵信宦官導(dǎo)致的專權(quán)亂國,于是南唐皇室對此很是忌憚,李元和也只好將他送往某處秘密修煉。前后三載,練就一身功夫,正逢南唐皇室重組控鶴府,時為皇子的李元和便以此為借口調(diào)回藍玨,重新安放在自己身側(cè)。
一直到李元和揮師還京,將主政二十余年的孝正皇帝一刀劈死在勤政殿當(dāng)中,親眼目睹了全部過程的藍玨自然而然成為了當(dāng)之無愧的國朝第一宦官。跌宕起伏數(shù)十年,終至一個太監(jiān)能走到的最高地步,藍玨已經(jīng)足夠感恩,也足夠滿足,剩下的唯一念頭,就是輔佐李元和一直到自己老死。
可好景不長,先是江南水師左大營為周人所破,然后右大營也支撐不住了,陛下那段時間肉眼可見地瘦了下去,本來壯實威武的身軀好似佝僂了不少,臉色發(fā)黑,看著教人心疼。再然后,宇文宏起兵,周人南下,好像大唐立國多年來所有的苦難和厄運都在這么短短數(shù)年間都報到了陛下身上……
節(jié)節(jié)敗退,連連失守,周人過了長江,圍了金陵,陛下灰頭土臉地被迫棄城而逃,又在秦淮水分流處分別。猶記得當(dāng)時陛下握住自己的雙手,淚眼婆娑,顫悠悠地吩咐道:
“阿翁,你與朕相識四十年有余,情比父子,更兼國家存亡之際,豈能輕易分離?然朕欲往南過廬山,重興大唐,阿翁年紀(jì)大了,哪能隨朕來回騰挪?且與大軍去吧,去吧!倘有一日阿翁與朕還能再見,彼時再飲酒作詩、暢然歡樂,到時候朕還讓阿翁做朕的內(nèi)侍大押班,替朕管著宮內(nèi)諸事,如何?”
藍玨老淚縱橫,連連頷首,目送李元和與宇文宏等人踏上了前往秦淮水以南水路的船只。日等夜等,等到唐軍內(nèi)訌崩潰,為周人所破之后,也順便得到了宇文宏墜江溺死,李元和為漁夫所擒的消息,頓時如天雷轟頂,腦中一片空白。又聞李元和被囚于建康城內(nèi),控鶴府眾人又都聯(lián)系不上,已經(jīng)年過六旬的藍玨在內(nèi)外因素的刺激下,最終認為是控鶴府背叛了皇帝陛下,此時還在金陵城內(nèi)外活動的所有控鶴府中人必定已經(jīng)投周……
最擅雙刀的吳六兒向來將那兩柄彎刀枕在頭下睡覺,當(dāng)晚熟睡間被動靜驚醒,往枕頭下一摸卻摸了個空,亡魂大冒,被隱藏在黑影當(dāng)中的藍玨一腳踹在后心,早早捉來的雙刀插在后背,血濺滿簾;
自詡耳聽八方的六耳獼猴張撾在酒肆角落內(nèi)吃著新釀的春滿樓,聽著周圍酒客的談天說地,嬉笑之間卻沒聽見自己身后呼嘯而來的一雙手掌,猛擊之下雙耳盡廢,血流如注,又復(fù)兩掌將腦袋拍了個稀碎,好似路邊被踩爛的香瓜一般;
身形詭譎、步伐靈敏至極的急旋風(fēng)史超三更天時被人追趕,鉆入林間,身后踏踏腳步聲卻一直沒有消失。其人震恐莫名,汗流浹踵,慌亂無措間腳下一空,竟是跌入了不知何時做下的一處陷阱里,被直直豎著的鐵插刺穿了毫無軟件護身的肉體;
身材肥碩、行動不便,又生得一副丑臉卻使得一手好暗器的白胖子白日宣淫,在花柳之地尋歡,與一眾妙齡女子在飛燕樓開懷暢飲,卻被人破窗而入,用一細長銀針射入其人豐滿的額頭。不多時,飛燕樓上便掉下一顆切口嚴(yán)整的人頭,驚目圓睜,死也不能瞑目……
十七位控鶴府的絕佳產(chǎn)物,放到整個中原大地都是響徹一方,甚至在河北河?xùn)|這類混亂之地說不定能成就一番事業(yè)的人物,就這么被他們自己最為擅長的方式殺死。
吳小小眼看著名冊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失去聯(lián)系,預(yù)感到接下來很快就要到自己,卻又無能為力,不免有些絕望。今日遇到柴遷,才有了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覺,情緒轉(zhuǎn)變之快也就說得通了。
這邊柴遷與吳小小還在說著藍玨的事情,樓下卻突然嘈雜萬分,還伴隨著幾聲慘叫。兩世數(shù)十年的軍旅生涯讓柴遷本能地抽出腰間佩刀,同時朝隔壁雅閣暴喝一聲,十?dāng)?shù)個軍漢呼啦啦將門撞開,神色緊張,顯然也聽見了樓下的聲響。
與那些控鶴府單打獨斗的家伙們不同,包括柴遷在內(nèi)的幾人都帶了親衛(wèi),此時散步在望江樓附近,約有百余人,一聲令下便能夠?qū)⑦@樓圍起來的。此時單萬柳最先反應(yīng)過來,三步并作兩步跨到窗邊,手中一個筒狀物傾斜六十度角朝天一抖,一抹亮紅色便在空中爆發(fā)出來。
隨著這抹亮紅,潛伏在四周的親兵們忽而出動,全副武裝地朝望江樓奔來,頃刻間就將入口盡數(shù)封死,驚得守門小廝雙腿一抖,一股惡臭就從褲間冒出。
沒等親兵們殺進來,身法奇異的藍玨已經(jīng)順著樓梯外的扶欄施施然“飛”了上來,轉(zhuǎn)眼間已到了四樓。柴遷等人的雅閣在八樓,見那道身影上得奇快無比,心里頭已經(jīng)給了個高手的名號,人人抄出兵器,手汗?jié)u出,緊張到了極點。
“你是何人?!”氣氛一時凝固,扈再興卻絲毫沒有顧忌,往前一步?jīng)_猶自飛奔的藍玨喝道。
藍玨沒有說話,眼神只是略微一瞟,看頂樓人頭攢動,憑欄的個個身著軍服,顯然就是今日望江樓的貴客,吳小小也必定會在那里,這雙招子練了數(shù)十年,絕對不會看錯……
“攔??!”
見狀不妙,高源率先吼道,身子一側(cè),已經(jīng)擋在了柴遷身前。
“吳小??!”
正當(dāng)眾人緊鑼密鼓時,藍玨老口微張,吐出三個字啦,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怔。
“別讓這老賊得手!”恍神間,柴遷低聲喝道。
說時遲,那時快,藍玨已經(jīng)上了八樓,離他最近的李顯誠和龐越明顯對于這類人應(yīng)付得還算有點心得,畢竟最早是在天武軍,京軍出身,這樣那樣的刺客或者是草莽見得也不少了。
“太監(jiān)?”龐越略微一瞥對方容貌和身形,當(dāng)即下了定論。李顯誠更直接,壓根不打算留手,手中佩刀呼地照著藍玨腦袋劈去。
藍玨也不含糊,凝神一滯,輕飄飄地躲過一刀,宛如枯木般的雙手游龍戲水似的捉來,直指李顯誠的脖頸。一旁的龐越腳底猛踏,躥將出去,竟是沒有拿兵器,雙拳呈虎豹式緊握,拳風(fēng)緊湊爆裂,奔著藍玨下半身砸去。
藍玨心頭一顫,腿腳轉(zhuǎn)挪,堪堪避開兩拳,抬頭時李顯誠的第二刀已是到了面前,整個人忽地往后仰,那殺過不知多少人的刀面從其鼻尖掃過,帶起一塊皮肉和幾滴鮮血。
藍玨稍稍退避,卻見李龐兩人身后的扈再興揮舞著雙鞭踏來,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他一邊感嘆這群廝殺漢的殺人技果然是江湖草莽的那些三腳貓功夫比不得的,一邊將目光投向了人群中裹挾著的吳小小還有她身邊頗為鎮(zhèn)定的柴遷。
一把老骨頭了,若是能殺了吳小小,控鶴府諸事一定就沒人能夠知道,周人再是有心也難以成事,搭上這副將死之身又如何……
想到這里,藍玨面色狠厲兇殘,不顧鼻頭冒出的鮮血流進嘴里,渾身上下剎那間迸發(fā)出一陣漫天殺氣,震得一群軍將有些愕然,手里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趁著空檔,藍玨俯身一躥,從扈再興虎虎生風(fēng)的雙鞭中躲過,迎面而來的是兩個親衛(wèi)。其疾如電,其勢如雷,只見藍玨雙手宛若游蛇般繞上兩人胸口,兩人企圖扭開,卻只覺得胸口好像鉆了條泥鰍一般絲滑無比,下一刻便有千鈞之力聚于一點爆開,將穿著內(nèi)甲的兩人擊飛出去。
兩條大漢橫飛倒地,鼻口黑血直涌,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
“嗖——”
一支粗長箭矢從臉邊劃過,在那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破開一道口子,藍玨卻好像沒有注意到疼痛一樣,對著吳小小的方向繼續(xù)猛沖。而單萬柳則震驚于對方能夠躲過自己的一箭,手中快速搭上兩支箭來,屏息凝神,幾乎是瞬間拉了個滿月,口中暴喝一聲,一發(fā)妙到了極點的連珠箭直接招呼。
“好!”
藍玨同樣驚訝于對面這人的箭術(shù)和膂力之強,臉上不禁浮上一抹欣賞的微笑,身形頻閃,與那箭影交錯而過,左臂處的衣衫卻被撕裂開來,艷紅的血蓬在空中綻放開來,也讓藍玨趔趄了一下。
同時,他距離吳小小也只有五步之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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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ㄋ{玨)侍哀宗左右,凡四十一年,未有稍逾距。玨狀魁梧,偉觀視,皮骨勁如鐵,不類閹人?!赌咸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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