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單萬柳這一拳力道之大,竟將那陳頭兒當(dāng)場打死,腦袋歪在一邊,口中鮮血直冒,很快在地上形成了一片血泊。
周圍七八個軍卒瞬間嘩然,面作驚恐狀,連忙朝寨門里跑去,邊跑還邊喊著敵襲。這一喊不要緊,聲聲傳遞,蔓延開來,不過片刻這座偏營就全體響應(yīng),連飯也顧不上吃,浩浩蕩蕩,人頭攢動,直往寨門逼來。
方才逃跑的那幾個軍卒正指手畫腳、添油加醋地對寨門口倒著的那具尸體死前慘狀進(jìn)行描述,邊說還邊指著柴遷三人嘀咕著些什么。被眾軍卒簇?fù)碓谡凶邅淼氖潜咎庈姞I的統(tǒng)制官,其人麾下統(tǒng)兵兩千五百,算是相對少的,此時卻也雄赳赳闊步昂首,頗有一副要給死去的陳頭兒報仇的架勢。
只是走到跟前,還未等他放聲喝罵,已經(jīng)翻身上馬的單萬柳取下馬背上負(fù)著的長弓,搭上一支長箭,拉了個滿月,瞄準(zhǔn)了哄哄鬧鬧的人群。這統(tǒng)制官登時一驚,心里頭閃過千百個想法,身子卻是利索,朝邊上一撲,睜開眼發(fā)現(xiàn)那支粗長的箭矢就這么插在面前的地面上,箭翎還隨著尚未完全穩(wěn)定下來的箭桿微微抖動,沒土不知多深。
“老子的……”統(tǒng)制官張嘴顫聲,一口帶有濃厚蜀地口音的臟話就這么如同連珠箭似的迸發(fā)而出。
柴遷和單萬柳都是一愣,心想這軍伍當(dāng)中各地的人倒是不少,看來之后得多多留意,不定還得去學(xué)點人家的方言來的,瞧這位的神態(tài)和姿勢,還有噴了滿地的口水,總不能是表揚老單箭術(shù)高超呢吧?
反觀季莆,在那漢子出聲的時候,臉頰便不自覺地一抽,隨著統(tǒng)制官聲音越來越大,說的內(nèi)容越來越雜,終于是繃不住了,遙遙一指,破口大罵:“你那腌臜破才!滿口胡話,你可知道這位是何人?!”
統(tǒng)制官擦了擦口水,朝柴遷打量了一番,繼續(xù)用蜀話罵道:“老子哪個曉得這是誰家的瓜娃子?臉生得白凈,還騎著馬兒,怕不是哪家的公子哥出來耍的呦!倒是來跟老子裝熊,要點臉皮噻!”
當(dāng)中有幾個短語還是和兩淮的官話略有相像之處,雖說此時的后周官話按輩分算來大約是第五代的漢語,但蜀話畢竟不算太難懂……于是乎,怒極的單萬柳又拈了一支箭來,正準(zhǔn)備射去,被柴遷擺手?jǐn)r下。
后者被氣笑了,沖那統(tǒng)制官喝了一聲:“兀那漢子,報上名來!”
中氣十足的一聲,倒讓這統(tǒng)制官吃了一驚,本以為這年輕人應(yīng)該是個柔柔弱弱的,誰想到聲線這么粗,喊的這聲響,不知道的以為是在戰(zhàn)陣上發(fā)號施令的……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是夔州鄭毅是也!自蜀中來,先投唐軍,再入周軍,輾轉(zhuǎn)十余載,如今在建康軍內(nèi)任統(tǒng)制官,領(lǐng)著五千兵馬,你又是何人?!”
鄭毅扯著嗓子,好似要將方才受到的驚嚇盡數(shù)還回去一般,卻讓柴遷眉頭一皺。五千人,真虧這老小子能講得出來,整個建康軍的建制也不過三萬余,他一個人就占了六分之一,難道是欺負(fù)自己不曉得個中內(nèi)情不成?
“原來是鄭將軍,失敬失敬!”柴遷心思電轉(zhuǎn),立時換上了一副笑臉,掣馬往前,“小的多有不敬,方才離得遠(yuǎn)了些,還望將軍勿怪,勿怪!”
鄭毅被他這一下搞得有些迷糊,又瞥見三人身后倒地不起的陳頭兒,黃臉一橫:“那是什么?無端打死我兄弟,此時倒來說什么不敬?”
說話間,眼神卻在柴遷手中攥著的那錠銀子上不停落著,后者一看便知,快些朝前,干凈利落翻身下馬,雙手向前握住鄭毅,一錠分量十足的銀子就塞進(jìn)其人手中。鄭毅略微摩挲兩下,又輕輕掂了掂,臉上怒容才堪堪消去:“哼,都是當(dāng)兵吃糧的,哪個不是爹生娘養(yǎng)?就這么打死了,找誰說理去?”
柴遷暗罵這人臉皮倒是厚得很,可心里頭打定了主意不打算暴露身份,便繼續(xù)賠笑道:“將軍勿怪……這樣,小弟是來找鄭遜鄭將軍的,將軍也姓鄭,您二位莫不是……”
“找我堂兄?”其實鄭毅和鄭遜壓根沒半個銅錢的關(guān)系,鄭毅是蜀中來的,鄭遜是山東調(diào)來的,只不過鄭毅打算唬一唬這個年輕小子,方做個狐假虎威的活當(dāng),“不若這樣,你們?nèi)伺c我去,先把要緊事辦了,再處置這死人的事情,讓我堂兄來說,總好過我來,是也不是?”
柴遷微微頷首,頭也不回地招呼單季兩人趕上。鄭毅也從旁卒那里牽來了一匹馬,走在最前頭,三人緊隨其后,互相交換著眼神,很快便來到了鄭遜辦公的軍帳。
說來也是,這鄭遜出自地方大族,是成德九年的武舉人之一,先是去了北面和金人廝殺了兩年,然后又憑功進(jìn)了兵部,一連待了五年之久,才調(diào)往山東剿匪。其人和楊略有舊,但在山東剿匪時起了齟齬,便日漸生疏,而這鄭遜又因為殊無升遷之途,性情巨變,懶散無為,整日無所事事,軍中庶務(wù)也盡數(shù)丟給僚屬,弄得手下人是苦不堪言。
去歲其人不知走了什么關(guān)系,竟是搭上了兵部尚書周固的小船,原地憑剿匪之功升了五品上將軍,一年后又調(diào)來建康軍領(lǐng)兵,協(xié)理建康軍事,升了四品下宣武將軍。這升遷之速,放在早些時候都是難以想象的,但其人殊無軍功,竟能至此,也讓柴遷早早惦記上了,只是近日雜事頗多,抽不出手來料理這人罷了。
無過無功的東西,未免有些太過招搖了……
柴遷心里頭想著,前面鄭毅已經(jīng)勒馬翻下,三人也隨之落馬,整理了著裝,不理會轉(zhuǎn)身想要說些什么的鄭毅,直接闊步略過其人闊步往帳內(nèi)走去。
“見過副指揮使!”
突然,守在軍帳外的兩列軍卒呼啦啦行了下跪軍禮,把正想罵人的鄭毅嚇了一跳,什么副指揮使,這些人莫不是糊涂了……再看了一眼前頭三人的背影,正中這人年紀(jì)約莫在二十歲上下,身邊兩人,一個是挎弓武夫,一個是素袍書生,此等配置好像是在哪里聽說過來著……
兀地,鄭毅整個人呆在了原地,氣血控制不住地往上涌來,通體冰涼,手腳僵硬,嘴唇微微抖著,雙眼無神,喉間不停發(fā)出吭哧吭哧的雜聲,不知從哪來的陣陣疼痛貫穿天靈蓋直達(dá)全身,最終是沒能撐住,兩眼一黑暈了過去,引得后頭軍卒好一陣手忙腳亂。
帳內(nèi),鄭遜忙著處理堆積如山的軍務(wù),其實經(jīng)過他們這一級之后再送到柴遷那里的已經(jīng)沒多少了,可依舊讓其十分苦惱,也讓季莆常常感嘆腦子不夠用,足見實際上底層的瑣事有多少了。
此時外面?zhèn)鱽硪魂囻R蹄聲,繼而又是一陣嘈雜聲,鄭遜正被弄得煩,登時暴喝一聲:“都他娘的給老子安靜些!”
“我也要安靜嗎,鄭將軍?”
話音未落,柴遷撩開簾子走進(jìn)來,緊跟著的單萬柳和季莆兩人都是滿臉兇氣,尤其是身為文人的季莆和鄭遜也是見過兩次的,后者還真是頭一次在他臉上見到這般怒容。
“柴指揮使,今日怎么突然到此?”身在軍中,當(dāng)述軍職,而鄭遜稍做個小聰明,將那個副字去了。平常的話或許沒事,但此時柴遷心里頭窩著火,聽他這么一說,就像肚子里橫了根刺一般無比不爽,張口卻笑出聲來,頗有些刺耳:
“怎么突然到此……倒得問問你鄭將軍呢,怎么帶的兵,怎么治的軍?!”
柴遷本來想著,打扮的樸素些,盡管穿著袍子,可沒穿那四品上將軍服,臨行前也就讓單萬柳跟隨,本該有的百多個親兵也都在府內(nèi)外待命。沒有服飾,沒有排場,還丟了兩錠銀子出來賄賂那個看門頭兒和統(tǒng)制官,加之一副年輕派頭,沒見過的誰知道這是國朝寧遠(yuǎn)公、四品上宣威將軍、建康府少尹、吳王世子柴遷柴為先?
鄭遜不知其所云,一頭霧水,臉上顯而易見地冒出幾分委屈和莫名其妙來。
“你且讓外頭那個什么,你的堂弟進(jìn)來說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柴遷不愿多費口舌,拉過旁邊的一把椅子坐下,雙手撫膝怒笑道。
鄭遜更加茫然了,什么堂弟,還在外頭,連忙喚人去傳外頭的軍將進(jìn)來,卻得知那位自稱是他堂弟的鄭毅鄭統(tǒng)制官已然暈倒在地,登時明白過兩三分。
待用冷水將鄭毅澆醒,震恐之下的鄭毅壓根顧不上跟驚疑不定的鄭遜解釋自己什么時候變成了他堂弟的事情,四下掃了兩眼,見柴遷端坐在側(cè),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就這么磕起頭來,一邊磕一邊喊著世子恕罪云云。
定是做了什么虧心事,倒說是老子堂弟,老子姓鄭,可跟你這個蜀人有他娘的什么關(guān)系?!
鄭遜心里頭不停叫冤,卻不好下跪,便雙手垂于身側(cè),靜靜低頭,等候柴遷的訓(xùn)斥。
“岳指揮使沒空管你們,這建康軍諸事目前都是我說了算的。”柴遷冷笑道,“傳令,統(tǒng)制官鄭毅對上官不敬,收受賄賂,目無尊長,殊無軍紀(jì)可言,勒令去職,領(lǐng)軍棍二百,即時行軍法!”
“鄭將軍須是國朝正四品下宣武將軍,本官雖是你上官,卻也只是四品上宣威將軍,要說責(zé)罰也說不到哪里去……瀚海,一會兒隨本官到軍中再轉(zhuǎn)兩圈,回去后細(xì)細(xì)寫封劄子,送到京師,請朝堂諸公評判!”
兩個姓鄭的一聽,登時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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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軍新置,除周人外,亦有唐、蜀之將卒。臣微服暗訪于軍中,跋扈相待者有之,索取錢賄者有之,公然結(jié)黨者有之,*****有之。臣思慮再三,當(dāng)列其名于冊,書其過于表,呈送京師,以聞諸公。此非臣欲擅涉軍政,實乃睹此惡象,心亂如麻,每每思之,必落淚自省治軍之過爾?!冻疾襁w上言建康軍諸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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