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讖緯之說一立,便是蕭遠(yuǎn)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完全抹清痕跡。圣上得知,必大肆搜捕,屆時風(fēng)雨傾盆,可有車輦可乘?。 痹w顯然沒打算就此放棄,而是稍稍振作精神,朝柴鉑低聲喝道。
“老師!”柴鉑咬緊牙根,從牙齒縫里憋出一句話來,“一招將吳王扳倒,國朝上下,就只有我能當(dāng)?shù)闷疬@個太子!”
“那越王……”曾羨內(nèi)心掙扎,多年講學(xué)修儒積攢下來的心性并不允許他看著柴鉑做出這種有違人倫道德,甚至可以說是有違天理的事情。
“越王不過是依傍吳王,吳王一倒,他也一同倒了!”柴鉑神情登時輕蔑,“他在南面根基頗深,湖州讖緯之事一發(fā),他也脫不了干系……”
曾羨搖了搖頭,頗有些無奈:“倘若太子執(zhí)意如此,恕曾某不能茍同!”
“老師!朝堂之上,沒有什么君子小人,活著的是君子,死了的便是小人;京師之中,哪里有仁義道德,活著的能講仁義,死了的連嘴巴都張不開的!”柴鉑看著有些心急,明顯對這位老師又尊又恨,情感十分復(fù)雜。
曾羨并不打算理會太多,只是頹然朝門口走去,擺了擺手道:“太子如此,實在令曾某失望至極,多年教誨,教出這么一個學(xué)生來,竟要將自家兄弟置于死地,真真是……我曾氏滿門性命即便都交代在此,也絕不會事這么一位太子!”
說罷,竟拂袖而去,留給柴鉑一個絕然的背影。
這對師生的沖突不是一時一刻產(chǎn)生的,而是由來已久。曾羨曉得朝堂之事,必須以非常手段處置,可心里頭總是過不去自己這關(guān),因此也對柴鉑的一些作所作為感到不適。多次提醒無果后,就演變?yōu)榱藸幊常胥K重師生之情,不愿多加苛責(zé),而曾羨也知道這位學(xué)生的志向并不在什么之乎者也,但依舊如此這般,直到今日這近乎斷絕師生關(guān)系的事情發(fā)生。
一切來得十分突兀,但又顯得是這么的順其自然,讓柴鉑想要發(fā)泄些什么,卻不知道該作何打算。
是夜,曾羨叩響宮門,剛準(zhǔn)備就寢的成德皇帝被這位老伙計的到訪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細(xì)細(xì)一說才知道原來曾太傅身子骨日漸不適,恐難勝任太子太傅一職,愿乞骸骨。
成德皇帝有些迷糊,立即想到太子與太傅之間定是發(fā)生了什么齟齬,曾羨又是認(rèn)死理的人,或許是爭吵過后來耍耍性子罷了。這一日政務(wù)繁忙,連半點休息的時間也無,成德皇帝心中也有些煩躁,賞賜了曾羨一斛珍珠后便將其打發(fā)走了。
曾羨不能講出讖緯之事,乞骸骨又沒有成功,帶著那一斛珠子回到府中,越想越氣,越想越無奈。次日清晨,太子太傅曾羨便以病身告假,暫離朝堂,在家休沐。知道曾羨身體情況的眾人都在思索是不是太子與老師發(fā)生了什么爭執(zhí),還未等流言傳將開來,東宮那里便送了兩株老參用檀木盒子包了送往曾府看望,頓時打消了人們的疑慮。
而真正感到疑惑的是吳王柴鎖與越王柴銚。曾羨曾在宗學(xué)中教過他們,因此也算是老師。身為宗室子弟的學(xué)生沒少去揣摩老師的心意,久而久之連曾羨喜歡在吃飯的時候邊上擺著一株小樹、看書的時候喜歡用暗光之類的事情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而其人最讓人不解的,是對檀木制品反應(yīng)極大,但凡有檀木制品在其十步范圍內(nèi)出現(xiàn),則皮膚會起紅色斑點,五步內(nèi)則呼吸困難,兩步內(nèi)則面容驚懼不敢擅動,倘若接觸在手,必定會大喊大叫蹦跳而開……
這種癥狀,在后世一眼就看得出是檀木過敏加上知識匱乏導(dǎo)致的心理問題,但在這個醫(yī)學(xué)還不算那么發(fā)達的時代,最終是歸結(jié)于曾羨之命與檀木相沖,更是下了醫(yī)囑,令其切忌與檀木相會,否則后患無窮。本來檀木當(dāng)是世家大族必備之物,用來彰顯自己身份的,結(jié)果曾府滿門上下,無論是生活在京師的主支還是在地方的旁支,統(tǒng)統(tǒng)都不擺放檀木制品……
太子送老參配檀木盒子,莫不是想說曾羨年老體衰,宜當(dāng)快些離開朝堂?
這就是不知情的人只懂得看點熱鬧,真正曉得道理的才會憂心忡忡了。
嚴(yán)寒冷冬,曾羨在府中休沐期間又不幸染了風(fēng)寒,得到了東宮送來的檀木盒子后病情更是迅速加劇,身形枯舊如老樹,神態(tài)頹然似喪魂,不過半月竟是連床也下不得。待到成德二十四年的年關(guān)之前,這位事了兩朝的老臣,在書法、繪畫、詩歌、教育、禮制諸方面都有所建樹,為大周幾乎奉獻了大半人生的曾羨曾伯慕,最終是撒手人寰,沒能等到如火如荼的大周盛世來臨。
但比起太子太傅休沐在家,更能夠聚焦世人眼球的當(dāng)屬緊接著發(fā)生的另一件大事。
成德二十四年十月三十,有民自湖州來,叩響開封府衙大門,聲稱有祥瑞要稟報。權(quán)開封府尹(有太子兼任時,以權(quán)職為主管開封行政之職)沈鶴聲聞言急忙迎接其人入衙,遂得知湖州有七彩鳳凰翱翔于空,而且攏共有數(shù)十只之多。鳳凰飛翔時,天邊有七彩光芒照耀大地,交相輝映,實乃人間奇景。
沈鶴聲大喜過望,這完全是送上來的一份功勞。這祥瑞之事,說真也真,畢竟那東西的的確確是被人瞧見的;說假也假,這玩意兒其實多數(shù)都是人為的,數(shù)十只鳳凰搭配上七彩光芒?騙小孩呢?
但不管如何,祥瑞降世是大事,這平頭百姓報上去,頂天了賜點錢來,若是自己報上去,多年來想謀個外任的想法說不定就這么實現(xiàn)了的!
沈鶴聲對這人好酒好肉相待,這人是小地方來的,哪里見過這么多美酒佳肴,不過半個時辰便醉倒在府衙內(nèi)。沈鶴聲將其人安置后,便馬不停蹄地向皇宮發(fā)送覲見請求,得到同意后快馬加鞭弛入宮城,直奔垂拱殿而去。
據(jù)聞有祥瑞降世,難得在空閑時間聽了聽的成德皇帝有些欣慰,心情也舒暢了不少。
只不過沈鶴聲匯報的時機有些太巧了,就在他準(zhǔn)備接受成德皇帝賞賜的時候,從宮外又奔進來一個人,正是提點司天監(jiān)段浩。其人甫一上殿,便跪倒在地,聲稱昨夜觀測到紫徽黯淡、熒惑守心,主或有命犯天子、丞相下臺,說得是滿面驚恐,惴惴不敢抬頭直視成德皇帝。
這下可給沈鶴聲整不會了,湖州出現(xiàn)祥瑞,結(jié)果昨晚觀測到了熒惑守心?
熒惑指的是火星,由于火星熒熒似火,行蹤捉摸不定,因此我國古代稱之為“熒惑”。但火星無論在東方或是西方都被認(rèn)為是戰(zhàn)爭、死亡的代表。
熒惑又名赤星、罰星、執(zhí)法。又視火星在東方叫懸息,在西方為天理,在南方為火星。方伯之象,主歲成敗,司宗妖孽,主天子之禮,主大鴻臚、主死喪、主憂患。總的來說,在古人的眼里,火星是近于妖星,司天下人臣之過,主旱災(zāi)、饑疾、兵亂、死喪、妖孽等等。
總之,熒惑守心作為最為危險的天相,一旦出現(xiàn)則將撼動一國之根基,甚至國君的性命都會有所動搖。
說得有些多了,這邊殿內(nèi)眾人將湖州祥瑞與熒惑守心放到一起,立馬得出了結(jié)論:京師有變,自湖州來的人當(dāng)為新帝。
這下沈鶴聲冷汗直接就冒了出來,乖乖,這算怎么回事?
京師能有什么變?湖州來的是誰?是指的湖州有人要造反嗎?還是說湖州將會有人入主中書,日后篡權(quán)?亦或者是封于湖州的某位宗室子弟即將過繼入京,成為皇室正支的一員?
剎那間,所有人腦中都閃過了一個名字,那人剛接到了從湖州撤退的命令,正班師還朝……
成德皇帝明顯有些復(fù)雜,微微搖頭后道:“天相有變,地出祥瑞,究竟是真是假?真有這么巧合?宜當(dāng)再行觀測探訪,其中倘有一二閃失,非是你二人首級可抵的。”
語氣平淡,從中又不免流出些許霸道與不容置疑,讓沈鶴聲與段浩當(dāng)即叩首稱是。
只不過讓沈鶴聲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兩人磕頭的時候,立馬又有一人前來覲見。
這次來的是大周的沿江制置副使王江水,其人同樣甫一進殿便叩拜在地:“稟陛下,長江淘沙挖出一塊石排,上書‘此石非木、吞云吐霧’八字,乃是預(yù)兆,急切不容緩和,便加急送到京師!”
沒人去管他覲見之禮有什么不規(guī)矩的地方,大家都被那八個字給驚住了。
沈鶴聲已經(jīng)不止是冷汗津津,而是頭昏眼花,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即將倒下的身子。
卷三·定鼎中原完結(jié),卷四·汴梁風(fēng)雨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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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木為柴,石非為碑。云在天際,口咽為吞,合為一吳。柴鎖好熱食,非燙不用,故口中常有熱氣升騰,與霧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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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更新!居然真的堅持到這里了!感謝各位看官的陪伴!可能明天會補一個楔子+三百章感言之類的東西哈哈哈哈……感謝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