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零二 返京（下）

　　由于并非建康府的主要行政人員，柴遷返京不需要準(zhǔn)備任何向朝廷匯報的材料，只需要將身子帶回去就行，一切都輕松了許多。

　　呂德與岳承澤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年底的收尾工作更是有些繁瑣，結(jié)果柴遷此時打算直接返京，讓兩人不免有些不滿。

　　“能者多勞嘛，二位與其責(zé)怪于我，不如利索些辦好了事情，早些收拾東西返京的才是！”

　　輕飄飄丟下這么一句后，柴遷便信步由韁離開了府衙，留下岳呂兩人好似怨婦一般的眼神。

　　成德二十四年十一月中旬，處理好了建康一應(yīng)事務(wù)的岳呂兩人得到了寧遠(yuǎn)公府的書信，后者本打算早早回家，可想到兩人沒那么快走，凄凄慘慘，便大發(fā)慈悲留下來等著同往京師。對此，岳呂二人也只是報之一笑，心里頭一股莫名的感覺才漸漸消散，畢竟柴遷還只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整日老氣橫秋，很難得有這么一面的。

　　瑣碎事情處理完后，一直到了十一月的下旬，三人才從建康拖家?guī)Э诘爻霭l(fā)。

　　一路上倒還算平穩(wěn)，許是思家情切，三人的步子都快了些。所過州府縣城也都得到了熱情款待，尤其知道這浩浩蕩蕩數(shù)百人中有兩位南征的將軍，還有一位是南京的知府，更是點燃了百姓們的好奇心。有拿水果的，有送米飯的，有扛來一整頭燒豬的，還有觍著臉將自家年方十六、十分不情愿的閨女推過來要給大人們瞧上一眼的，也有大冬天光著膀子展示自己硬朗的身子骨以求得軍中一席之地的……

　　水果米飯照單全收，燒豬是柴遷喜歡的，也大大方方收下，甚至從那群光著上身拍著胸脯求見的年輕人中，還真挑出了兩個看起來得用的加入到自己的親兵隊列當(dāng)中。黑紅色的軍服往身上一套，精氣神立馬變得不同，父老鄉(xiāng)親的眼神也變得炙熱了起來，兩位少年的父母登時被人群簇?fù)?，一下子成了?dāng)?shù)氐募t人。岳承澤與呂德可沒他這么大膽子，說收就收，而且這親兵都得經(jīng)過嚴(yán)挑細(xì)選，哪里是這么容易就收下來的？名為親兵，實則安撫人心罷了。

　　皇家之人，總歸特權(quán)要多一些的。

　　至于被莫名其妙從暖和的被窩里拉起來的十余位少女，三人都連連擺手，這算是什么道理，回京過個年，路上還能納個妾？再怎么色心大動，這種問題也是絕對不能隨便亂犯的，何況多少雙眼睛盯著，不定前腳剛踏進京城，緊接著就有人給皇帝參上一本，說是荒淫無度，好女色，尤喜豆蔻……這不是大大的雷區(qū)？

　　這種情景不止發(fā)生在一處，而是每有一個落腳休息點，就必然發(fā)生這種事情。到了后頭，三人完全是疲于應(yīng)付，都交給了自家長史與參軍去解決。這個時代的老百姓也算是樸素的，知道這幾位都是當(dāng)官的，也有做將軍的。對于老百姓來說，眼下的活路要么是科舉入仕，要么是當(dāng)兵吃糧，務(wù)農(nóng)是萬不得已的后路，經(jīng)商就別想了，商業(yè)市鎮(zhèn)再多，那商也依舊是末流職業(yè)，被人瞧不太起的存在……

　　一路熱熱鬧鬧，過了大半個月，一行人終于是遠(yuǎn)遠(yuǎn)能看到開封城那雄偉的身姿。岳呂兩人都是去京師匯報過政務(wù)的，只有柴遷離家將近兩年，思念之情一時涌上心頭，鼻子發(fā)酸，眼眶中更有淚水打轉(zhuǎn)，好懸才忍住沒掉下來。

　　雖然已經(jīng)過了南征的勢頭，但前不久才剛擊退了南唐所謂北伐的幾路兵馬，加之身份地位擺著，三人同行，朝廷還是遣了相當(dāng)牌面的人物在城門處迎接的。

　　返京隊伍慢慢前進，三人策馬先出走在最前。柴遷眼尖，一下便看到了在城門口擺出姿態(tài)相迎的越王柴銚。這位皇叔顯然有些經(jīng)不起凍，這兩日開封正值化雪之際，氣溫降得快，柴銚不自禁地有些發(fā)抖。其人身側(cè)文武兩列官員，武將倒還算好了，文臣都是弱身子，更經(jīng)不起凍，偏偏這迎接的服飾又多有要求，若是內(nèi)襯暖衣穿得多了，體型顯得臃腫，有違禮制，于是就只能穿得稍微薄些。

　　三人情知如此，連忙策動胯下戰(zhàn)馬前進，馳到門口不遠(yuǎn)處便翻身下馬。柴銚見狀，率文武兩列官員急急往上迎接，甫一見面便拱手拜道：“三位于南京懇切為政，御敵于外，護我大周疆土，定我大周人心，居功至偉。今衣錦還鄉(xiāng)，這個年也就要在京師過了吧？”

　　“有勞越王叔關(guān)心，我三人跋涉日久，頗為疲累，但見開封城池，再見皇叔相迎，又見諸位相公分列在此，縱使今日天寒之甚，心中自有暖流涌過，好似喝了兩斤秦淮春似的！”柴遷回敬一禮，口若懸河，給柴銚與一眾文武都說笑了。

　　更有在隊列中的、頭次來迎接的文臣心內(nèi)暗褒吳王世子年輕有為，更兼沉穩(wěn)，是如今浮躁之風(fēng)愈盛的宗室中難得一見的。

　　柴遷之后，岳承澤與呂德相繼表示感謝，柴銚與兩人交情不深，只是客套地回敬了兩句，便向幾人引薦身后隊列中的文武。

　　這些人里大多是與三人認(rèn)識的，只有兩個生面孔，都在文臣列中，聽到要介紹自己，其中一人顯得有些局促，另外一個則滿面春風(fēng)，在三人心中的觀感登時有了不小的差別。

　　“這位是新任給事中王甫王子堅，先前在汝州（今河南汝州）為觀察使，今歲歲初入京任左諫議大夫，上月方入門下省為給事中。”柴銚略一介紹，那位洋溢著笑容的中年男子便躬身行禮，稍作了一番自我介紹，語調(diào)平穩(wěn)，口齒清晰，并無太多面對三人時的緊張，讓幾人都是微微頷首。

　　呂德還注意到，這人雖然穿得薄，被這天凍得有些發(fā)抖，聲音卻沒有太多發(fā)顫，若不是極為鎮(zhèn)定，就是刻意練過。這類人在官場中也是極為吃香的，能夠根據(jù)特定的情境與上官的喜好來改變自己的行為方式，有的人會認(rèn)為這是投機取巧，但若是其人政績頗豐，本事又夠，這便是十足的加分項了。

　　“這位是秘書少監(jiān)陳科陳同隨，去歲恩科的狀元郎，襄陽人士。”柴銚對陳科的了解不算太多，也只能介紹這么一點。

　　相比于王甫來說，陳科就顯得有些訥訥，不知道是不是三人的氣勢太足，竟有些不敢抬頭直視。

　　“陳少監(jiān)是襄陽人？”待他磕磕絆絆介紹完后，柴遷才開口問道。

　　“正是！”陳科吞了口唾沫，拱手回道。

　　“我麾下有二人，李顯誠與龐越，不知你聽說過沒有，他們二人也是襄陽人?！辈襁w輕飄飄一句。

　　“下官曉得，年少時與兩位都尉更有一面之緣，嘗聞其二人在天武軍中，又隨世子北伐南征，短短數(shù)載，戰(zhàn)功赫赫，智勇雙全，際遇亦是非常?？齐m從文，卻從不輕武，國朝有此良將，非止襄陽之福，也是朝廷的福分！”陳科心中兀地一松，說話也變得利索了起來。

　　柴銚心里頭也是一松，這位皇侄應(yīng)對的本事又見長，立時想到用同鄉(xiāng)之誼來給陳科個臺階下，否則看呂德那副神情，恐怕馬上就要在心里給個笨嘴拙舌的印象了。

　　該介紹的介紹完了，該走的流程也結(jié)束了，柴銚終于是徹底放松了下來，往前一步握住柴遷手腕笑道：“我的好皇侄，快兩年不見，個頭都快超過皇叔我了！”

　　“皇叔見笑了，若不是你現(xiàn)在把著我的手強拉下去，恐怕已經(jīng)超出你好幾分了。”柴遷同樣笑著，手上暗自發(fā)力，卻被柴銚死死鉗住，絲毫掙脫不得。

　　氣氛登時融洽，眾人也不拘泥于那些死板的禮儀，互相招呼著往城內(nèi)走去。

　　三人在城中互相道謝，就此分別，各回各家去了。

　　闊別日久，本來應(yīng)該先進宮面圣的，但柴遷徑直往吳王府走去。柴鎖與楊氏等候已久，與上次相仿，幾人甫一見面都是連連落淚，喜極而泣。簇?fù)砘馗?，正值晚飯時間，柴遷夫婦便直接入座，席間柴鎖夫婦倒沒問太多事情，反而是幾個弟弟妹妹叫得歡。

　　說來也是，在他們這個年紀(jì)，柴遷離開了這么長的時間，雖然還有印象，但對其人身上所發(fā)生的變化一時難以適應(yīng)。只不過王姝翎從南面帶回了幾件有趣的小物事送給了幾個孩子后，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終于是放下了最初的些許疏離感，不顧楊氏的笑罵，圍到了柴王兩人身邊嬉嬉鬧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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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吳王父子相見，感極而泣，正遇入邸，竟見遷所乘之馬亦含淚眼，時人驚之?！逗笾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