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成德皇帝還是沒有說出個頭尾來,只是在殿內(nèi)自矜一番后下詔傳中書諸位相公和戶部尚書劉囂入宮覲見,隨后將柴鎖父子與季莆三人打發(fā)走了。
回府的路上,三人半句話也沒說,各自沉思著什么。季莆少見地被邀請進入了轎子里同坐,目光時不時在柴鎖和柴遷的臉上晃著,見兩人都垂首默不作聲,自己心里頭憋著的好些話也不能說出,臉漲得通紅。幾次三番想要開口,最后也只不過是深呼吸數(shù)次后將眼神瞥到了轎簾擺動時掀開的一角,朝外頭看去。
中書眾人與劉囂一起入了宮,與成德皇帝不知在談?wù)撔┦裁?,一直到晚膳過后才匆匆出來。甫一離開宮城,原本嘈雜互道的幾人就都分頭離開,各自上車,劉囂走在最后,似乎還想和年老的王仁說些什么,可后者筋疲力竭,雙眼耷拉著就差沒直接站著睡著了,只好無奈告辭。
望著離開的諸位相公,劉囂雙手負(fù)在身后,長長地嘆了口氣。半日時間,竟是在那垂拱殿中將接下來大周的商貿(mào)做了個七七八八的規(guī)劃,還得拿個章程出來。都說商事是末流之物,皇家之人尤為鄙夷,今日一瞧,這位皇帝陛下反倒是感興趣得緊,偏偏又不曉得多少內(nèi)情,東問西問的這才耗費了許多時間。中書相公們與以往并無二致,幾乎是齊齊反對大辟商途,一群老頑固罷了……難道不知商途一啟,則大周賦稅驟增,攤在百姓頭上的稅銀就能少上許多,日子也能好過上不少的嗎?
國家正值用錢的時節(jié),這些老相公們總是提倡皇帝要開源節(jié)流,開源節(jié)流……一力簡樸度日倒是節(jié)流了,源在哪開呢?
想到這里,心中頗有些不忿的劉囂無處散發(fā)怒氣,只得猛地一甩手,搖頭嘆氣地上了馬車朝自家府邸方向馳去。
只不過劉囂想得也同樣有些左了,對商人征稅的額度一旦提升,為了保證自己賺到足夠的錢,商人必定會抬高商品價格,那么最后作為購買者的老百姓同樣會受到來自商人的剝奪,花費甚巨,日子同樣會過得緊巴巴的。
于此,只能說劉囂在京師日久,少在各地調(diào)研,這才會有如此想法了。
這件事情就這么消弭了下去,畢竟國之重事,非同小可,沒有一年半載的商討是絕對完不成的,也根本不急于一時。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時間里,宋、曹、荊三家掌柜相繼離京返鄉(xiāng),而邢悅則繼續(xù)以先前所想為名前來拜見。作為一個女子,又經(jīng)商,在外拋頭露面,加之拜見的是近來愈發(fā)炙手可熱的吳王府,多種條件聯(lián)想到一起,總歸是讓人有些浮想聯(lián)翩。
這不,不過十余日間,不知是哪位有才的,居然寫出了一個話本來,說是某國世子在北境平定敵軍,結(jié)識了一位女商,隨后到南境作戰(zhàn),這女商竟隨其左右不愿分離。奈何世子本無此意,因而多次拒之不見,女商心中悲戚,卻不肯輕易放棄,屢次上門求見而不得,乃至心力交瘁重病在床,唯盼世子親至面前訴說愛意云云……
這話本編出來的內(nèi)容,是本人聽了都要叫上一聲離譜的程度。
怎奈何市井百姓、走販商賈最喜歡聽的就是這種情情愛愛的戲碼,偏偏還和宗室有關(guān),更添幾分神秘色彩之余,也免不了和現(xiàn)實中的人物掛上鉤來。一來二去的,便有那好事者將柴遷與近來京師名頭愈發(fā)響亮的賽珍珠邢悅搭上了聯(lián)系,信從者越來越多,居然還有人冒著掉腦袋的風(fēng)險跑到吳王府附近裝作走販,實則是想蹲個巧合,看看能不能真?zhèn)€遇到邢悅上門拜訪。
未曾想,竟真有人瞧見了邢悅叩門求見,世子柴遷親自開門,兩人在門口說了幾句后邢悅便拜謝而去的景象,一時嘩然莫名。那話本隨之改動起來,說是女商重病后,世子終于是為其人之情感動,親自到其府上喂藥照看,病情終于好轉(zhuǎn)。然礙于宗室身份,兩人不得相見,便時而在府門處互相瞧上一眼,略微滿足后便各自離開……
頗有些禁忌之色的內(nèi)容傳得愈發(fā)洶洶,可柴遷壓根沒顧得上聽這些東西。眼看著三月已經(jīng)到來,春獵時準(zhǔn)備居住的行宮也已經(jīng)著人打掃完畢,各式各樣的獵具也從皇宮中送到府上,顯然是準(zhǔn)備出發(fā)。春獵是件大事,不能輕視,縱使兩世為人,柴遷也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特別是在聽到太子也會同往的消息后,他更有些不明不白的感覺縈繞在心頭。大周舊制,皇帝外出圍場狩獵,太子向來是在京城協(xié)理監(jiān)國的,片刻不能離開,以體現(xiàn)其重要性。而這次柴鉑竟也要參加春獵,成德皇帝這一安排究竟有什么含義,是想看看太子與吳王的表現(xiàn)好來做個對比,還是不放心太子待在京師當(dāng)中,又或者是簡簡單單想重敘一下父子之情罷了……
大周成德二十五年三月初五,祭拜了天地后,以成德皇帝為首的春獵隊伍正式出發(fā)。提倡節(jié)儉的皇帝陛下限制了本次出行的人數(shù),但皇子公主、后宮妃嬪、朝堂重臣、殿前司禁軍種種,攏共也有六千人之?dāng)?shù),浩浩蕩蕩的,排場絕對不會小了。
至于打獵的地點,則是在開封城外的近郊,既可以保證出獵隊伍與京師保持良好溝通,亦可節(jié)省出行費用以免遭到諸如耗費人力和時間之類的勸諫,最主要的是春獵地點附近多年前就已經(jīng)無人耕作,不必?fù)?dān)心由于田獵而導(dǎo)致農(nóng)民的農(nóng)耕生產(chǎn)出現(xiàn)波動。
雖然已經(jīng)極力克制,但出獵當(dāng)日的景象還是讓人有些震撼的。
數(shù)千騎宛若一片涌動的黑紅色海洋,從行宮附近馳出,進入了田獵的范圍內(nèi)后又各自按照上官的指令分別排開,很快組建成了一套完美的陣型,顯然是提前演練過的。成德皇帝在正中,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名喚玉逍遙,據(jù)說是許多年前宮中一匹同樣喚作玉逍遙的御馬的后代,坐在上面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好似坐在鳳輦當(dāng)中一般,讓成德皇帝頗為喜愛。
太子柴鉑、吳王柴鎖分立兩旁,吳王世子柴遷候于柴鎖之側(cè),太子那邊生的全是女兒,擔(dān)心磕了碰了,因此一個也沒帶來,此時孤零零的一個,教人瞧著心里不住地有些奇怪。
正宮皇后陳氏、淑妃張氏、德妃魏氏、貴儀劉氏四人隨同在后,各自騎著一匹白馬,由禁軍士兵牽著,四周護衛(wèi)環(huán)繞,還有貼身宮女與一名專用的小黃門照看,顯然是來圖個熱鬧,非是要親自射箭打獵的了。
在這之后,便是朝堂眾臣,同樣各自有護衛(wèi)照看,今天的主角并不是他們。
“朕今日開心,沒什么規(guī)矩,也不想定那些條框之物……”待眾人安定,成德皇帝才輕松開口,“太子,吳王,你二人各領(lǐng)麾下官佐并一千軍卒,各自去獵,朕這里帶剩下的人同往,天黑之前在此處聚集。到那時再瞧瞧,咱們父子三人誰獵得多些!”
還未等柴鉑與柴鎖做出反應(yīng),成德皇帝猛地一夾馬腹,竟就這么躥了出去。幸虧早早安排好了士兵隨行,急忙趕上,心驚肉跳間總算是沒把已經(jīng)年過六旬的皇帝陛下給顛壞了身子。
隨著成德皇帝的離開,柴鉑與柴鎖也互相道了兩聲,做個樣子,隨后便各自引人離開。
半日光景很快過去,到了這日下午,柴鎖這邊幾乎是兩手空空,只獵到了兩只兔子和一頭小得可憐的鹿兒,甚至都沒有射死,只是捉住了而已,此時就這么蹦蹦跳跳跟著眾人行走。
“父王,皇爺爺不是說要比比誰獵得多嗎?方才多少獵物在眼前跑過,兒子一箭就能射中的,還有老單也行,為何不射?”終于,在停下來休息的間隙,柴遷頗有些不解地朝柴鎖問道。
“父皇說了,比比誰獵得多,嘿嘿……”柴鎖搖了搖頭,“若他今日是讓我與太子同獵,那么我必定不會留手,但此時父皇同在此處田獵,難道我們要壓過他一頭嗎?切記,往后無論是在京師或是南京,又或是在軍中,都要多看多聽。你如今不是孩童,該懂的也都得懂一些了,莫要整日打打殺殺的,回南京后多和岳呂兩位大人學(xué)學(xué)的才是……”
父王近日以來教導(dǎo)的話語變多了,關(guān)切也不比以往少了,拳拳關(guān)照之心昭彰如此,柴遷心中也躥過一絲暖流,便頷首答道:“小子知道了……那今日我們便在這獵場里轉(zhuǎn)悠,其他什么也不做嗎?”
“宮中諸事,你還是見得少了……”柴鎖笑著搖了搖頭,“且看著吧,我那位好二哥,好容易有個機會表現(xiàn)表現(xiàn),今日不定又得鬧出什么笑話來……且看著吧!”
柴遷微微頷首,閉上雙眼小憩了起來。
-------------------------------------
馬行步有尺度,疾徐皆中節(jié),御者行速,則以足闌之?!堵勔婁洝?
回火的木棒
今天的更新!感謝各位看官的光顧,覺得好的話可以投投票子哦!